沃尔斯通克拉夫特的思想折射出那个时代的斯多葛学派的偏见。也就是说,强迫他人接受严格的理性,压制“动物的本性”,才能得到尊严和美德。“假使我们采下鲜花,恣情享受,那么就不可能同时再得到辛勤劳动和智慧的果实。”“那些在享乐中虚掷生命的人(将)…·…·既得不到智慧,也得不到令人尊敬的品格。”

既然男人和女人内在的道德与智慧是相似的(“灵魂没有性别之分”),那么他们就应该接受相同的精神与智力的训练。沃尔斯通克拉夫特拒绝接受卢梭的男女思维不同的观点。在这方面,她为自由主义女权主义奠定了基础:所有人心中的理性是相同的如果女人在理性上有偏差或不正确,那是由于缺乏训练。沃尔斯通克拉夫特承认女人有时见树不见林。她们的思维缺乏条理。她们还没有掌握“概括多种思想的能力”;“对事物只观察”是不够的。缺乏教育导致妇女无法从诸多事实中领悟普遍原理;而且使她们不能以批判的眼光分析她们]自己的生存状况。辨别能力的欠缺使得妇女只能毫无意义地重复过去:“于是她们今天做着她们昨天做过的事情,只是因为她们昨天曾经这样做过。”所以,妇女可以凭借批判理性脱离呆板单调的泥潭,在那里,她们将永远衰弱无力。

沃尔斯通克拉夫特对启蒙运动中的个人主义信条也表示赞同。让女人掌握批判思考能力的益处之一是有助于她们独立自主。这样,她们就能够支配自己的生活,思考她们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沃尔斯通克拉夫特强调,“我不希望”女人“借助男人来掌握权利,应当依靠她们们自己”。只有当她们摆脱女性特性对自我的束缚,并且不再“依赖男人”时,才能拥有自己的权利。女人需要单独思考的机会,从而“获得坚强的性格以作为重大决定的基础”

启蒙时期的自由主义女权主义者都赞同以下的基本信条:
(1)信仰理性。对某些思想家而言,譬如沃尔斯通克拉夫特,理性即上帝。个人的理性是内在的神圣之光;它是人的良知。对于像赖特和格里姆凯这样的女权主义者来说,作为真理的来源,个人的良知远比任何既定的制度和传统更可靠[类似于安妮·哈钦森( Anne Hutchinson)在殖民地马萨诸塞所表达的、被视作异教的唯信仰论]
(2)坚信女人拥有和男人一样的灵魂和理智;换句话说,在本体论上,女人与男人是完全相同的。
(3)相信教育——特别是在批判思维方面的训练—是影响社会变迁乃至改造社会最有效的工具
(4)认为每个人都是孤立的个体,他独自寻找真理,他是一位理智、独立的行动者,他的尊严取决于这种独立性。
(5)最后,启蒙时期的理论家都赞同天赋人权学说。尽管最重要的理论家并没有把他们的要求局限于政治权利,但19世纪妇女运动的主流则坚持妇女的政治权利,特别是选举权。

此外,洛克还假定公民的基本资格即参与公共事务的权利—是理性的。(男性)儿童只有获得了成人的理性才能成为公民。女人被看作生来缺乏理性,因而被排斥在公民群体之外人们想当然地认为,每个男性完全能理性地治理家庭,或者他“生来”就有管理家庭的能力……依照洛克的理论,恰恰是女人“生来”缺乏理性,而且“自然而然地”被排除在“自由、平等的个体”之外,她们不适于参与公众生活。

男性自由主义理论家的假定是:家庭中有支配财产权利的男性首脑才是拥有天赋人权的人。这个假定自始至终都是美国法律制度的前提,直至20世纪。奥金断言,“以男性为主的家庭模式直被立法者和立法机关视作美国社会的基础”。人们认为平等权利修正案是必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在用约定的程序考虑妇女权利以及第14条修正案中妇女的平等保护权时,拒绝采用最严格的审查方式,他们这么做基于这样一个潜在的思想,即身为女性(通常她的角色局限于家庭内部)就在许多方面损害了她作为人应该拥有的天赋权利。

不过,天赋人权传统中的女权主义理论家仍然试图证明,女人也是公民,是和男人一样被赋予相同的基本权利的“人”。但是,由于女人扎根于家庭,在家庭中依从男性的权威,甚至自由主义理论家也难以回避对家庭的批判,与有限的自由主义立场一只是给予妇女一定的权利一相比,对家庭的批判可能会引发更激进的含义。

旨在将天赋人权的基本教义还给妇女的《观点宣言》是早期最引人注目的一次尝试。这部宣言主要由伊丽莎白·凯蒂·斯坦顿“( Elizabeth Cady Stanton)起草,在1848年7月19-20日发表于纽约的塞纳卡福尔斯。一百名男女在宣言上签名。这部以天赋人权学说为基础的文献几乎逐字逐句地模仿《独立宣言》。不仅如此,正像一位历史学家注意到的,“这是………一部语气坚决的激进的文献……(因为),如果社会秩序没有深远的变化,它所提出的各项要求就无法得到满足。”

恩斯特·卡西尔”( Ernst Cassirer)认为,启蒙运动中理性主义者的世界观属于新斯多葛学派。4按照古代斯多葛学派的观点,世界是遵循数学法则和“自然”法则合理地运转的。每个个体都已的舍本大的自主地掌握了这些法则,因为每个个体都拥有上帝所赋予的理性才能。每个人都能独立地从特殊的情况中提取早已存在的、普遍的规律或原理。因此,可以设想,尽管所有个体的头脑彼此分离各自独立,但人们假定它们都以同一种机械的方式进行思维。所有人都能遵循理性,得出相似的推论。

这个机械隐喻实质上把世界比作一个巨钟,上帝就是巨钟的发条。但这个隐喻在许多方面都存在着缺陷,它遗漏了一一因为它无法解释—一一现实生活中的诸多基本区域。最重要的是,它忽略了我们所说的主观世界:情感与非理性的王国,美学问题与道德价值就隶属于这个王国。牛顿学说模式假定,所有不遵循理性、不遵循机械论的数学原理的事物都属于他者,是不重要的第二位的、不真实的,甚全不值一提的。依此类推,在男性自由主义思想家的眼中,女人也是第二位的。

于是,牛顿式的世界观理所当然地把宇宙中的公众世界与自然界分开,宇宙的一部分被理性统治着,另一部分,即它的次要领域统摄着非理性的一切,如情感、人的个性、信仰、美学问题道德评判,还有女人。

*恩斯特·卡西尔(18741945):德国犹太哲学家,新康德主义马堡学派的代表人物。—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