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这是不是开悟?
我觉得自己沐浴在香风之中,那香气正渗人自已的每一个毛孔。我的心头一片澄明,一片湛然,无云晴空般的觉受在心中出现了。我忽然觉得,司卡史德原来就是我自己呀。虽然我跟司卡史德有着名相上的差异,但其究竟,其实是无二无别的。
司卡史德笑了。她说,确实如此。你只有生起这种觉受时,你才算真正契入了密乘。
要知道,解脱的真正力量是生起正见。而真正的正见便是:所有的外现,都是虚幻无常的。你只要明白了那种虚幻,你才能谈得到解脱。但从了义上讲,你
其实并没有个啥值得你解脱的。
儿呀,你明白我的话吗?
我泪流满面,哽咽道,我明白,我的母亲。
这世上,捆绑你的,永远是你自己的心。当你破除了心中的最后一缕执著时,你就会发现,其实根本不存在值得你解脱的东西。
我心头涌动着滚雷一样的东西,它在我体内的每一条脉道里轰炸着。我甚至听到了许多纠结的破碎。我边听司卡史德的开示,边回味忆持自己被大象抛人空中时的那种奇异的觉受。以前,我虽然听闻了不知多少密法,不知学过了多经典,但那些东西永远以知识的形式存在于自己的心中。但我学的所有东西都不曾使我产生司卡史德赐予我的这种觉受。我觉得自己真正地明白了经典,明白了经典后面的密义,明白了佛说每一句话时的精义所在。我问,母亲呀,这是不是开悟?
只是明心的层面不是真正的开悟。真正的开悟是看到了实相,那时,虚空粉碎,大地平沉,你会发现你所有的执著都被炸成了烟雾。最后,那烟雾也没了。那时节,海天一色,无挂无碍,无佛无我,无无死,无来无去,无执无舍。那时,你才算真正地进入见道。你此前的所有努力,仅仅是在寻找一个修径能让你和跟你有缘的众生找到那条通向觉悟的路。
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你不会走错路了。
但由于宿世习气的沉淀,你仍然会有许多习气需要清除,

我反倒不再害怕了。那一上一下的感觉反倒很刺激。一瞬间,我甚至忘了抛我的是疯象,因为有种空明会时时扑了来,淹了我所有的妄念。那是空一样的空明,是一览无余的万里长空般的空明。在那明空里,我没了恐惧没了妄想,没了所有的牵挂,没了患得患失,没了分别心。那个时候,虽然我仍能听到大象的吼叫,但那叫声却似乎跟自己没啥关系了。我的心变成了一面镜子,能照万物,却又如如不动了。
忽然,我觉得大象接住了我,将我扔到地上。一种钝痛在身上荡漾开来,尘土飞起,呛人鼻腔。我明白,疯象懒得再抛我了。接下来,它会不会像别的疯象
那样踩踏我呢?不知道。这仿佛已成了别人的事,似乎跟我没有了关系。我发现那巨大的象腿像柱子一样挪来挪去。我觉得我应该感到可怖,但却又觉得
没啥关系。那疯象,那抛,那摔,甚至那挪来挪去的象腿,还有那似笑非笑的司卡史德的面孔,都跟我没了关系。因为在那种空明里,我确确实实发现,我不见了自己。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觉受。以前,无论我如何观修无我,那也仅仅是理上的作意,我从来没有用生命真正地感受到什么叫无我。没有。今天的这一瞬间,我真的感觉到了什么是无我,什么是明空,什么是心如明镜朗照万物,什么是如如不动。我想,就算是现在死了,也没有丝毫的执著和遗憾了。
我认真地观察那恐惧,发现我再也找不到啥恐惧。明知那疯象仍在身边,会威胁自己的生命,但我却奇怪地没了恐惧。我发现恐惧是个奇怪的东西,当认知它的时候,就发现它也是没自性的。接下来,我观察更多的东西,比如我遗憾,比如我的挂牵,比如我的所有执著。我发现,当我在那种明空之中观照他们的时候,它们就会像炎阳下的霜花儿那样消失了。

司卡史德又问,你拜了那么多上师,求了那么多密法,那么我问你,你通晓密法的密义吗?
我想了想说:我不敢说我通晓,但也不敢说自己不通晓。说通晓不对,说不通晓也不对。不过我想,毕竟,我得到了那么多的传承,我想,我也算多少知道一些密义吧。
司卡史德问,那么,请告诉我,什么是密法的密义?
我觉得这问题不难,但待得要回答,却无处着力了
司卡史德又冷笑了。她耸耸鼻头,说,你以为,得到一些仪轨,就是得到了的密义,错了。那所有仪轨,仅仅是通往那密义的一条小径。永远记住,路是路,路不是目的地。
那么,目的地是什么?
司卡史德只是微微一笑。

我告诉你,就在你被大象抛人空中的时候,你心灵的光明焕发了。记住那种觉受,由此悟入，你便能明白什么是真心。永远记住,“即心即佛”的“心”,便是那真心，所以,只有明白了什么是真心的人,才有资格说“即心即佛”。那些妄心掩了真心的人,是不配说“即心即佛”的。
你要知道,只有智慧成不了佛,只有方便也成不了佛,只有智慧和方便和合的时候,才能证得究竟成就。
大象缓慢地走着,象背一拱一拱的。许多人都奇怪地望着象背上的我们。

司卡史德说,你现在已经明心,但还没有见性。明心是明白什么是真心,你能分清何为真心,何为妄心,你于是有资格说“即心即佛”,但你在事上的真正见道，可能会在日后某一天才能完成。

司卡史德道,修行其实是在修心,心不变,所有的修都没有意义。哪怕你咒子念上千万,观修几万座,心性没变,你的修只是欺骗自己而已。
又说,要是你刚才毫不犹豫地说娶我,我可以在一夜间叫你证悟。但你坏了缘起,好好忏侮吧。
我懊恼极了。我想,我真是昏了头,我明明知道她是空行母,为啥被那恶心的外表搅乱了心呢?
司卡史德说,跟那个卢伊巴一样,你有着上上的根器和通天的福报,只是因为你的分别心作怪,你的心轮上尚有污染。虽然在神庙的一年里,你有了很大的
进步,但尚有许多习气有待于清除。

4.我究竟是美是丑?
追了许久,我终于追上了司卡史德。女子嗔道:你不是了无牵挂吗?说那么多话干啥?要是你此刻往生,莫非也这样不成?这时,你便明白了什么是物累了吧。世上所有的财物,都是障碍解脱的东西。你连那点东西都放不下,还修啥行？
我解释道,我放不下的,是那些经典。我要将它们带回藏地。
女子冷笑道,那经典的目的,还不是为了叫你放下?要是你连它们都放不下,它不成你的累赘了吗?要它干啥?

司卡史德冷笑了。是呀,你以前执幻为实,现在更是认假成真了。以前的美貌掩盖了鼻中之涕、肠中之便、肤下之脓血,你便认为它美;现在的污垢，掩盖了我身上之美德,掩盖了心中之大愿,掩盖了我的智慧和慈悲,你便觉得我丑陋不堪了。你说,我究竟是美是丑?

觉性、空性是自然智,是一切法的根本。
所谓觉悟,就是了悟那明空的觉性,并赤露于当下。所谓轮回,即是不明那明空觉性,由分别生起无明,迷途难返。
情器世界的一切现象都不离空性,那境相空寂是究竞的法界之理。觉性之体如虚空一样,那断常有无四边,都是戏言,要远离它。诸相觉性二者无别,本是一味,圆融无碍。即使万物万象演戏般热闹,那唯一的觉性,也在大平等中无有动摇。外境显现的一切法皆是本觉之光,你要明白它们本质上仍是无生无灭的,要远离离异之分别心,舍弃求取之执著心。外不索求,内不愚痴,觉性赤露,遂无能取之心。要明白,觉性无体,离言绝思,虽现一切,却无动摇。要明白,那外境即心体,心用即外境,二者本无别,这便是唯一绝对之意。
既然知道了境心一味,都是自然智慧的显现,那么,解脱迷悟便如水波,波静为水,水动为波,波水不一,便了知解脱,其实是自然智慧之游戏。只要动静不二,不离空性,不离悟境,境心不二,无取无舍,就自然解脱了。
你一定要在行住坐卧十二时中,洞悉诸法不离觉性,所有显现都是觉性本体之显现,觉性如大海,显现似浪花,由体而生用,体用不相异。凡所显现,皆是觉性本体的显现,三有轮涅,无不是觉性折射的影子。除了此觉性,并无余法可得。
那觉性无有始终,无有起灭,直到轮回未空,觉性毫不变异,亦无生灭。只要你守定那明空赤露的觉性,远离能所之执,明所取外境,体性本空,只是觉性显现,更要明白能取心亦是空的,那所谓的觉性觉醒也了不可得。这样,你便远离了边执,做到能所俱空,分别心随之消失,清净犹如虚空。那种觉受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它超越诠表,远离言说,无生无灭。虽有觉悟之说,但即使在所调的悟后,那觉性也不会因悟而增,不会因迷而减;也不会因喜而多,不会因忧而少。悟后与悟前,那觉性并无差别,在圣不增,在凡不减。

我问:上师呀,你说的资粮,指的是什么
司卡史德回答:信心
我不解地问:难道我现在的信心还不够吗?
司卡史德说,你现在的信心,只堪领受一般的密法,欲领受奶格五金法那样的教法,尚嫌不够。领受狮子乳的,必须是上等的容器。你虽是俱足大因缘者,但尚需打磨你的心性。现在,你可以前往王舍城,去找一位具德上师,他叫麦哲已,你向他求十三尊玛哈嘎拉,成就此法后,你会有无量的财势,助益你的事业。

巴普已成为我的修行本尊。真正的本尊,其实就是人格修炼的参照和标杆,你观其貌,思其德,察其心,效其行,久而久之,你的人格就不知不觉地升华了。当你修到跟本尊无二无别时,你就成了本尊。
我就将巴普当成了我的本尊。在日常生活中,巴普是我的榜样。当我无执无舍地将诸相融入空性时,我便没有了执著。渐渐地,我发现许多痛苦和烦恼其实真是分别心在作怪。因为有了分别心,才有了贪婪,有了仇恨,有了愚痴,有了热恼。不过,我虽然在理上明白了这一点,但在事上,我还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
的心。每当听到那些神婢们的娇声浪语时,我的心还是会失去宁静。
在我漫长的一生中,在神庙的经历不过是短短的一年,但那一年,却是令我收获最大的一年,因为巴普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我如何修行。神婢们的生意多在晚上,我和巴普都睡得很晚。而次日,当神婢们还在梦乡时,那些朝拜神庙的人就来了,他们有的上早课,有的做供养。所以,我很难像以前那样有大块的时间来坐禅,我就只能在干杂役的同时观修,这样,我便养成了很好的在动中修的习惯。我将这一习惯保持了一生。有人老是赞叹我的成就很大,独步千古,却不知我得益于这动中之修,因为无论我如何行住坐卧,其实都没有离开观照我认证的空性。我的生命中,从三十多岁遇到司卡史德起,我至少有一百多年的专修时间。而一般人,即使他遇到了明师,证悟了空性,除了睡觉、吃饭、劳作等,真正用于专修的时间,也不过二三十年。

11、元成的生命本体
真正的降魔,需要大手印智慧。大手印是本来元成,本自俱足,是天生就有的,不是后天的有为修炼成的。真正的修行是不假功用、自然任运的。如同空气遍满我们生存的空间一样,真理也是遍满法界的。真理无处不在,按一位汉地大师的话说,道在屎尿。就是说,即使在最低贱最肮脏的地方,也有真理的存在,因为它是本来俱足的。
真理是一种根本规律,非人力造作而成。比如那心物也不离真理,虽有心物之分。那心是体,物为用,体用本是一体的。它们虽有种种显分,但都归于空性

空性即觉性,那六道轮回和寂静涅槃也是那觉性的妙用而已。情器世界、芸芸众生、垢净高下、是非善恶、因果报应,以及诸多的自然现象、心理征兆,等等,无不是觉性的妙用。它们虽然看起来纷繁复杂,但其体性,却没有离开空性,所以,现不异空,空不异现。现为水月镜花,体为空湛清净。这二者,非由天造,非由地成,非由人修,而是本自元成。
觉性现而生妙用,虽现而体性空寂;体性虽空而要现于外物,由体方能起用。它如同摩尼之宝,寻觅其究竟虽了不可得,但其妙用却能显现一切。诸法不离空性,空性能现诸法,本体觉性和所现诸法无一异之分别,二者不离不分,无二无异。由此元成觉性,而生三身。觉性空湛的清净分为法身,其明分为报身,其种种显现为化身,三身一体,亦是元成。
那觉性体性本净,了不可得,虽现迷情,也是由本体的事用生起。觉性本无无明,由起分别心,无明遂生,现诸境界。
世上纷繁的诸事诸物,皆是那元成觉性的不同显现,它有染有净,自明自现,这也是世上诸多现象的缘起。

尊者啊,你的脸上为啥会有这样一种圣洁的光芒?那人说,脸上的光源自心中的光。我又问，你心中的光源自何处?那人说,本自俱足,不假外求。
巴普又问,我也俱足吗?
那人道,是的,你也俱足。只是宝珠蒙垢,乌云蔽日,光明无由显发。
巴普说,那时,我忽然产生了极大的信心。我说,尊者呀,你能接受我的供养吗?
那人道,能呀,可你想供养我啥呢?
我说:山珍海味。
那人说,我眼中的鱼肠,跟山珍无异,跟海味无别,我不需要你的东西。
我说:那我供养你金银珠宝好吗?
那人道,我眼中无处不是珠宝,触目便是黄金,你的那点儿,我是不会稀罕的。
我说,那我供养你王国吧。我的国土广至千里,强大至极,我可以将它一分为二,你可接受?那人道,我也曾视王位如敝屣。你眼中的王位,在我眼中是囚人的牢笼,我又怎会稀罕?
我说,尊者呀,那你需要什么呢?
那人道,你有不死的甘露吗?若有,就请赐予我。 我说，没有。这世上有生必有死,哪有不死的甘露。
那人道,明白了这一点,就是不死的甘露呀。那你为啥守着这牢笼不放呢?
巴普说,那一瞬,一股强大的电流从我顶门注入。我说,上师呀,我还有一样东西能供养你
啥?
我的身口意。

空行母的脸上也写满了对卢伊巴的不
满。她说,你其他脉轮上的业障都已得到清净,只有心轮上还有一点点的污染，它是由你的分别心造成的。你必须对治你的分别心。她又说,其实,修行的所有目的,就是为了对治分别心。因为所有烦恼的根本,是分别心。没有分别心,就没有烦恼。
空行母说,我真不明白,你修行多年,究竟得到了啥?莫非,你修的是这副苦行僧的模样?若是这样,你便是在表演。
又说,你是否已经觉察到自己在作秀?你似模似样地念诵时,你其实在作秀;你像模像样地打坐时,其实也在作秀;你拒绝国王的诱惑时,你也离不了作秀;你在修那诸多的苦行时,你仍是有作秀之心。有人的时候,你作秀给人看;你独处的时候,你作秀给自己看。虽然你时时感动你自己,但你并没有降伏自己的心,因为你还有分别心。有了分别心,便有执著。而修行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破除自己的执著。当你破除我执时,你便是阿罗汉;当你破除法执时,你便是菩萨。哪怕你不去念诵那些你视如生命的仪轨,只要你在破除你的执著,便是最好的修行。

坐禅之后,我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我的工作是干杂役,包括打扫房间、担水、劈柴、端洗脸水等诸多奴仆干的活。跟一般奴仆不一样的是,我在做这些活时,会按上师教的去用功。我将所有的世俗之行都化为利众的观修。比如,我在担水时,总是观想行走在菩提大道上,我的身后是无量的六道父母;我在洗脸时,观想自己正在给众生消除业障;我在劈柴时,观想正在斩断自己的我执;我在给那些神婢端汤送水时,观想正在供养本尊和诸多空行母。就这样、我将自己一天的工作都用于观修。谁也不知道,那个来自藏地的奴仆,就是在看似寻常的日常生活中,进行着秘密的观修。

巴普和我的工作量很重,总是要忙到很晚才能歇息。有时候的夜深人静时分,我也会产生退转之心。我会想,我到印度是来求法的,不是来干杂役的。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必要在这儿待下去。因为我已求到了很多被成就师们称做“殊胜”的教法，只要一门深人,解脱便如探囊取物。虽然在千活的时候,我也尽量按上师的教授观修,但更多的时侯,繁重的劳动总在赶跑那种特异的觉受。我常常丢了自己的心。后来,许多人都以为我的成就并不像密勒日巴那样经过了脱胎换骨般的历练,而事实上,我的那种历练是在印度的求法过程中完成的。

无论在本波,还是在其他上师处,我见识到的,总是一份清净。那些苦修者或是班智达,带给我的,更多的是一种清凉。但一入神庙,那种清凉便霜花般消失了。以前的很多时候,我以为自己能控制心了。进了神庙,我才发现,心还是不听话。在听到那些神婢的声音时,我的心还是会摇动不已。
要知道,那时节,我还是青年男子呢。

你也许会问:那么,什么是真正的觉悟?我告诉你,真正的觉悟是周遍一切的慈悲和充盈于每个毛孔的大爱。那大爱消解了自我,那慈悲破除了贪执,你与
众生一体,你与佛陀无二时,你就证得了真正的觉悟。
我风尘仆仆的身上印满了寻觅,也印满了未来的觉悟。我未来的觉悟,就源于此刻的寻觅。没有寻觅和求索,就没有一切。我的一生总是在求索,求索是我的宿命,否则,人们不会理解我为什么要拜一百五十位上师。那是一百五十个燃烧的火把,能给我们带来智慧的光明。
他们的光明汇成汹涌的大河,流淌了千年,会一直流入你不眠的梦里。
你明明感到了从我这儿传递下来的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