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人有一种风尚一直教我神往不已:就是曼荼罗的制作。所谓曼荼罗又名坛城,从浅易处讲,是一些巧夺天工的图案,图案里满布着种种如佛和菩萨造像、法器、印契等符号,内里处处蕴涵了西藏人对宇宙的观解,对众生的祝愿和其他宗教奥秘。西藏一些高僧往往以累月的光阴用五彩细砂砌成曼陀罗图案,整个过程间,作业者口诵经文,心存敬意,屏息凝神,一丝不苟。几经辛苦,到了功行完满的一刻,却会毫不留恋地一手抹掉。这一种态度,对惯于享用先进科技和讲求功效的现代人来说,骤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但细心省察下,却寓意深远。因为,从这里我们得到一些很难得的启示:它首先让我们真的体会到人生的一切繁华景象归根究底都是无常的,但另一方面,它又显出,生命尽管“无常”,我们却仍可以对工作和生活的过程本身保有高度的庄严成,并在生命的过程中做好自己的本分。换言之,我们可以坦然地投入于生活中,而又不为生活中的种种得失所牵累。

在《论微笑》这一篇文章里,佩里斯纳对微笑这个现象作了很深刻的分析。他把微笑刻画为一种“自成一格( sui generis)的表达方式”和一“最优秀的意义负载者”( Bedeutungstrager par excellence)。因为微笑根本上就是人类“精神的模拟”( Mimik des geistes)。如果哭、笑是所谓“激情”的话,则微笑可说是“柔情”。佩里斯纳认为,微笑是人类情感的一些最迷离、最细腻和最富于意蕴的表达。微笑是以肉身（Leb)的寓意而缔造出来的文化。微笑基本上虽然是一种情感,却能和赤裸澎湃的激情保持距离,让人类心灵深处的“理境”( Geistigkeit)得以发挥。此中, Geistigkeit一概念的提出简直可圈可点,它带出了黑格尔的“精神”概念( Geist)。“理境”再不只是“理性”,但亦非全无理性的成分。我们译之为“理境”,就是要表达人类心智经过情理互相转化和彼此包容后所可能显出的一种精神境界。
微笑之所以能开出上述的“理境”,佩里斯纳的解释是微笑作为种感情表达而言,最大的特点就是和“表达”本身保持一定的距离(Abstand. Distanziertheit
)。微笑带出的这种距离,让吾人对其自身和对发生于吾人周遭的事得以泰然处之。微笑虽和哭、笑同样是出于人类的情感,但微笑不像哭笑般“不能自已”( unbeherrscht),而能把情感安置于一“自制的距离”( beherrschter Abstand)中。在生命中许多如
羞辱、悲伤、苦恼和绝望等处境里,微笑都透显出一“超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