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不安还是不肯遁去。那曾在眼前一闪而过的阴影,莫非烟消雾散了?它不会仍然潜伏在我的体内,静静地等待出击的时机吧,就像一个躲藏在看不到的地方屏息缩肩、等待着人睡熟的高明盗贼?我凝神注目,试着窥视身体内部,企图看清存在于那里的东西是什么形态。然而如同我们好似迷宫的意识,我们的身体也是一个迷宫,处处是黑暗,处处有死角,处处有着无言的启示,处处有二义性在等候着我们。
我手中所持的,仅仅是经验和本能。经验教我:“该做的都做了,怎么胡思乱想也于事无补,只有坐待那一天的到来。”本能告诉我的只有一句话:“想象!”我闭起眼睛,想象自己从布鲁克林,从哈林区到中央街区,和几万名跑者一起跑过纽约街头的情形;想象自己越过好几座巨大的钢铁吊桥的景象;想象沿着热闹的中央公园南端边跑边接近终点的心情;想象跑完比赛之后去就餐的、宾馆附近那家古色古香的牛排店。我不再凝神注视黑暗的颜色,不再侧耳倾听沉默的声音了。
兰登书屋负责我的书的丽兹,给我发来了一份E-mail,说她也将参加纽约城市马拉松。这是她首次跑全程马拉松。我回复道:“享受赛跑!”( Have a good time!)是的,马拉松赛,只有享受它才有意义。如若不是一种享受,何以有好几万人来跑这四十二公里的赛程呢?
我再度确认了中央公园南端宾馆的预约,预购了波士顿至纽约的机票,将穿惯的运动服和穿惯了的跑鞋塞进健身袋。接下来唯有好好养息身体,静静地等待比赛当日了。一心祈祷那天是好天气,是个出奇美丽的秋日。
每次去跑纽约城市马拉松而造访那座城市(这次好像是第四次吧),我脑中都会响起那支费农·杜克作曲的洒脱美丽的歌谣——《纽约的秋日》。
两手空空的梦想家们,
注定为这奇异的土地叹息。
这便是纽约的秋日,
我喜爱再次生活在这里。
Dreamers with empty hands
May sigh for exotic lands
It's autumn in New York
It's good to live again
就这般,在长达四分之一个世纪里,日日都坚持跑步,各色各样的思绪从心底涌起。
记忆犹新的是一九八四年和作家约翰·欧文一道在中央公园跑步。我那时在翻译他的长篇小说《放熊归山》,到纽约去的时候要求采访他。可是他说:“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不过早晨我在中央公园慢跑,如果来跟我一起跑,可以边跑边谈。”于是我们大清早一同在公园里跑步,谈了很多话。当然无法录音,也无法记录,不过两个人在清新的空气中并肩跑步的愉快记忆却仍旧留在我的脑海里。
也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事。在东京每天早晨慢跑时,常常与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子交臂而过。一连几年如此,自然而然就熟识了,相遇时便互相微笑致意,然而因为腼腆,始终不曾交谈过,连对方的名字也一无所知。不过每天早上和她相遇,却是当时我小小的喜悦之一。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喜悦都没有,要每天坚持跑下来可不容易。
和巴塞罗那奥运会的银牌得主有森裕子一起在科罗拉多州博尔德的高地一起跑步,也是长留心中的经历之一。当然是运动量不大的慢跑,但我是从日本直接来到海拔将近三千米的高地,冷不丁就跑步,所以肺发出了悲鸣,脑子昏昏沉沉,嗓子干燥欲裂,怎么也跟不上。有森只是冷冷地看了狼狈的我一眼,说了一句:“村上先生,你怎么啦?”职业选手的世界是非常严酷的,其实她是个很亲切的人。但过了三天,我的身体也渐渐适应了稀薄的空气,能享受在洛基山地爽快地跑步了。
就这样,通过跑步结识形形色色的人,也是我的喜悦之一。此外,还有很多人帮助过我,鼓励过我。本来在这里理应像奥斯卡奖颁奖仪式那样,向众多的人表示谢意,可是如果逐一列举姓名,对大多数读者来说恐怕毫不相干,所以仅限于以下诸位。
我敬爱的作家雷蒙德·卡佛的短篇集的标题 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被我用来当作了本书标题的原型。谨向他慷慨地给予许可的夫人苔丝·加拉赫表示谢忱,并向为了本书的完成耐心等待了十多年的编辑冈绿女士表示深深的感谢。
最后,我愿意将这本书献给迄今为止,在世界各地的路上与我交臂而过的所有跑者。如果没有你们,我一定不会如此坚持跑步。
前言 作为选择对象的磨难
第一章 2005年8月5日夏威夷州考爱岛
谁能够笑话米克·贾格尔呢?
跑步时浮上脑际的思绪很像天际的云朵,形状各异,大小不同。它们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然而天空犹自是天空,一成不变。云朵不过是匆匆过客,它穿过天空,来了去了。唯有天空留存下来。所谓天空,是既在又不在的东西,既是实体又不是实体。天空这种广漠容器般的存在状态,我们唯有照单收下,全盘接受。
第二章 2005年8月14日夏威夷州考爱岛
人是如何成为跑步小说家的
在开店时代,也是依据同样的方针行事。许许多多客人到店里来。假如十个人当中有一个人说“这家店很好,我很中意,下次还要来”,就已经足够了。十个客人中只要有一个回头客,这家店就能维持下去。哪怕有九个人觉得不中意,也没太大关系。这么去思考便轻松多了。然而得让那“一个人”确确实实地、百分之百地中意。经营者必须拥有明确的姿态和哲学,作为自己的旗帜高高地举起,坚忍不拔地顶住狂风暴雨坚持下去。这是我从开店的亲身经历中学到的。
《寻羊冒险记》之后,我便以这样一种心态写小说。读者也随着作品陆续发表不断增多。最令人欣慰的是我的作品有了很多热心的读者,亦即说那“十分之一”的回头客扎扎实实在增加。他们(多为年轻读者)耐心地等待着我的下一部作品,一旦作品问世便捧卷阅读。这种体系渐渐得以形成。这对我来说是理想的(至少是令我非常舒畅的)情况。不必成为顶级跑者,能按心里想的样子写想写的东西,还能过着与众人一般的生活,我便没有任何不满。
第三章 2005年9月1日夏威夷州考爱岛
在盛夏的雅典跑第一个42公里
的事实,但终究是事实。
第四章 2005年9月19日东京
我写小说的许多方法,是每天清晨沿着道路跑步时学到的
第五章 2005年10月3日马萨诸塞州剑桥
即便那时的我有一条长长的马尾辫子
第六章 1996年6月23日北海道佐吕间湖
已经无人敲桌子,无人扔杯子了
第七章 2005年10月30日马萨诸塞州剑桥
纽约的秋日
我手中所持的,仅仅是经验和本能。经验教我:“该做的都做了,怎么胡思乱想也于事无补,只有坐待那一天的到来。”本能告诉我的只有一句话:“想象!”我闭起眼睛,想象自己从布鲁克林,从哈林区到中央街区,和几万名跑者一起跑过纽约街头的情形;想象自己越过好几座巨大的钢铁吊桥的景象;想象沿着热闹的中央公园南端边跑边接近终点的心情;想象跑完比赛之后去就餐的、宾馆附近那家古色古香的牛排店。我不再凝神注视黑暗的颜色,不再侧耳倾听沉默的声音了。
兰登书屋负责我的书的丽兹,给我发来了一份E-mail,说她也将参加纽约城市马拉松。这是她首次跑全程马拉松。我回复道:“享受赛跑!”( Have a good time!)是的,马拉松赛,只有享受它才有意义。如若不是一种享受,何以有好几万人来跑这四十二公里的赛程呢?
我再度确认了中央公园南端宾馆的预约,预购了波士顿至纽约的机票,将穿惯的运动服和穿惯了的跑鞋塞进健身袋。接下来唯有好好养息身体,静静地等待比赛当日了。一心祈祷那天是好天气,是个出奇美丽的秋日。
每次去跑纽约城市马拉松而造访那座城市(这次好像是第四次吧),我脑中都会响起那支费农·杜克作曲的洒脱美丽的歌谣——《纽约的秋日》。
两手空空的梦想家们,
注定为这奇异的土地叹息。
这便是纽约的秋日,
我喜爱再次生活在这里。
Dreamers with empty hands
May sigh for exotic lands
It's autumn in New York
It's good to live again
十一月的纽约实在是个魅力十足的城市。空气仿佛打定了主意,澄静而晴朗。中央公园的树木开始染成金黄色。天空高不可测,高楼大厦的玻璃奢华地反射着阳光。从一个街区到另一个街区,似乎可以无穷无尽地一直走到永远。波道夫·古德曼百货店的橱窗里展示着高雅的羊绒大衣。街角飘漾着烤椒盐卷饼的香味。
赛事当天,是一面用双足跑过纽约的秋日,跑那“奇异的土地”,一面尽情地体味它呢,还是毫无余裕可言呢?还没有开跑,我无从得知。这,才是马拉松比赛。
第八章 2006年8月26日神奈川县海岸的某座城市
种依依不舍的情感。
至死都是十八岁
第九章 2006年10月1日新溺县村上市
村上春树
作家(兼跑者)
1949-20×
他至少是跑到了最后
至少是跑到了最后
村上春树
作家(兼跑者)
1949-20×
他至少是跑到了最后
此时此刻,这便是我的愿望。
后记 在世界各地的路上
记忆犹新的是一九八四年和作家约翰·欧文一道在中央公园跑步。我那时在翻译他的长篇小说《放熊归山》,到纽约去的时候要求采访他。可是他说:“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不过早晨我在中央公园慢跑,如果来跟我一起跑,可以边跑边谈。”于是我们大清早一同在公园里跑步,谈了很多话。当然无法录音,也无法记录,不过两个人在清新的空气中并肩跑步的愉快记忆却仍旧留在我的脑海里。
也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事。在东京每天早晨慢跑时,常常与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子交臂而过。一连几年如此,自然而然就熟识了,相遇时便互相微笑致意,然而因为腼腆,始终不曾交谈过,连对方的名字也一无所知。不过每天早上和她相遇,却是当时我小小的喜悦之一。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喜悦都没有,要每天坚持跑下来可不容易。
和巴塞罗那奥运会的银牌得主有森裕子一起在科罗拉多州博尔德的高地一起跑步,也是长留心中的经历之一。当然是运动量不大的慢跑,但我是从日本直接来到海拔将近三千米的高地,冷不丁就跑步,所以肺发出了悲鸣,脑子昏昏沉沉,嗓子干燥欲裂,怎么也跟不上。有森只是冷冷地看了狼狈的我一眼,说了一句:“村上先生,你怎么啦?”职业选手的世界是非常严酷的,其实她是个很亲切的人。但过了三天,我的身体也渐渐适应了稀薄的空气,能享受在洛基山地爽快地跑步了。
就这样,通过跑步结识形形色色的人,也是我的喜悦之一。此外,还有很多人帮助过我,鼓励过我。本来在这里理应像奥斯卡奖颁奖仪式那样,向众多的人表示谢意,可是如果逐一列举姓名,对大多数读者来说恐怕毫不相干,所以仅限于以下诸位。
我敬爱的作家雷蒙德·卡佛的短篇集的标题 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被我用来当作了本书标题的原型。谨向他慷慨地给予许可的夫人苔丝·加拉赫表示谢忱,并向为了本书的完成耐心等待了十多年的编辑冈绿女士表示深深的感谢。
最后,我愿意将这本书献给迄今为止,在世界各地的路上与我交臂而过的所有跑者。如果没有你们,我一定不会如此坚持跑步。
村上春树
2007年8月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