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星煜《遐想》
现在是夏天,热得使人透气不转的季节,可是热力的作用也有着限度,那些阴森的面孔依旧阴森得可怕,那些冷酷的心肠比从前似乎表得更冷酷了,他们竟能丝毫不感受热的力量和刺激。
我差不多每夜都是露宿在庭院里,仰对着蓝灰色的天空,漫无边际地在遐想。当市声沉寂下去的时候,星星一颗一颗地闪出来,直到把夜空装饰得恰到好处为止,而我也就沉醉在璀璨的星空里,仿佛自己也幻
化成为一颗星星,遨游在群星之间了……
近年来,每当我看见一朵鲜花的枯萎或谢落,江帆影在苍茫暮色里逝向天际,一炉熊熊的炭火在窗外雨雪交加的寒夜里燃烧成一堆毫无暖意的死灰,总不免感到一个人生命的局促与短暂。
从空间来说,人的体躯也够渺小的,从构成体躯的物质元素来分析,更无非是些碳素、水分之类,够卑微够渺小的了。一个大地主,在世时尽可以有良田千顷,躺下来,却仅仅只能占有几平方公尺土地,而且这几平方公尺土地也不能永远属于他,经过一次小小的战争,这坟墓很可能被作为工事而挖成壕沟,或被炸弹炸成深坑。如果要造一条铁路或公路,巨大的开山机、推土机钢铁的嘴巴一张开,他的棺材和骨殖都将被咀嚼成许多碎片
我总感觉到生命十分像一条河流,虽说河流都流向海洋,生命也都走向结束,但是每一条河流的历程并不完全相同,有的从发源到出海两岸全是荒凉而枯瘠的旷野,有的经历花木丛生的峡谷和丰饶的农庄,有的经历喧器的城市和繁忙的都市。有的人一辈子没有得到过温暖和爱情,一大半岁月是流着眼泪度过的;有的人在烦闷和绝望的交替中偶尔得到过些许安慰和同情;有的人在精神和物质两方面都在不断地丰收,却带来对死亡的强烈的恐惧;有的人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脑子没有分钟是清醒的。
每一条河流的流程都不和其他河流完全相同,人生的历程也相似我是怎样的一条河流呢?你又是怎样的一条河流呢?
(原载《申报·春秋》1947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