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视不过就是一场假装成音乐会的没完没了的葬礼。

最后，对一个拍电影的人而言，对一个坚持必须而且只能以影像来表达的人而言，还有严重的表现方面的问题。对我来说，电影就是影像，所以灯光是基本要素。我说过许多次，在电影里，灯光就是意识、感情、颜色、调子、深度、氛围和故事。灯光制造奇迹，增添、删减、完善、模糊、勾勒、影射，使幻象与梦境变得可信可接受，并反过来起到启发、净化和刺激的
作用、给最乏味和日常的生活加上幻想。用一盏水银灯和几块反光板、就可以让一张晦暗、没有表情的脸变得聪明、冲陷而逃入。最基本和粗制滥造的布景加上灯光，都可以表现出意想不到的透视效果、并使故事在焦虑不安的气氛中复活吧而挪动一盏五千瓦的水银灯或逆向打亮另一盏、所有的伤感都将消失无踪，气氛会变得祥和而亲切。电影是用灯光写成的，文体用灯光表现。然而，这项对我不可或缺的灯光工程，不是电视作业的核心，因为不可能以绘画、心理或作者认为正确的表现手法来照亮脸和物体。不行，什么都没有，管他什么朦胧、影影绰绰或逆光，反正这些效果永远也看不见。在电视里得看见全部，得一清二楚。我之前谈到的表现主义，既不被要求也不可能被要求，它不受青睐。所以在电视里，影像用来解说，是图解，不是表现。

再者，还有技术方面。比方说，由于电视尺寸小，所以不可能拍远景或人物变得太小的场景。由此产生了另一种结构和另一种叙事方式，它更为简化，像是一组画。这些画彼此之间不应该有过多的关联，以防其中一个穿着晨袍的观众分了神或跟旁边的人、跟太太讲话，或者跟小孩吵架等等。你得注意要以冗长、沉重、重复、拉长的节奏将每一幅画嵌人节目，以容许所有可能出现的分心。电影则不同，节奏紧凑，一个画面滑入另一个画面、唤起另一个画面。在电影里，每个画面都应另一个画面的召唤而来，每个画面又制造出另一个画面。不，电视不能这样做。还有，要记得的是，电视每秒用掉两个画面，所以所有动作必须要用比较缓慢的步调来配合，尤其是纪录片，好在放映时让它们看起来是在正常运作。

所以，我要再重复一遍，你得明白你面对的是必须立即被引发兴趣或感到被取悦的观众，既然这个观众、这个主人买了你，你要是不马上逗他高兴，他就会换台或把你关掉，然后去吃通心粉。另外，别忘了你得说话，把你的秘密说给人听，然而由于他是在自己家里，所以有充足的权利高声评论甚至咒骂你，或者更糟，对你熟视无睹。怎么可能在这类情况下——明知你得发出噪音才能引人注意，被迫立即说出最有趣的东西，不该浪费时间等等——一忠于自己，忠于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文体。呢?我认为不可能。所以，谁正准备透过电视说话，谁就
应该注意这种情势、这种传播形态学，也就是一一再重申一遍，观众那边缺少必要的仪式感，并且逆向地滥用职权。总之，电视观众是电视的主人，一点儿也没错，如果他想的话，还可以把电视扔到窗外去。

事实是，第一，要战胜观众的主人心态。有电视的人是电视的主人，这是在剧院和电影院都不会发生的情况:观众既不是剧院的主人、也不是电影院的主人。相反,他们得离开家，得排队,得付钱买票，得进入黑暗中，得坐下来，得全身穿戴整齐、而不是随便穿一条内裤、一件晨袍或家居服，不能带小孩，如果带了，小孩要被迫(起码理论上如此)举止文雅。总之，最令人肃然起敬的气氛为他们的洗耳恭听做铺垫。电视则不然。换成你得十分有教养地入场，得负起娱乐那些待在自己家里或坐在桌前、或在吃饭、或在打电话的人的责任，并引发他们的兴趣。身为创作者，你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因此你必须马上变得很可笑或很逗趣，就像以前广场上的吟唱诗人和街头卖艺者，绝们得吸引住街上忙碌的、闲逛的或乘马车的人的注意，而这些人远远地停下来，带着怀疑或随和容忍的态度观赏表演。

这多少有些粗糙的仪式，只在剧院或电影院才可能发生。换句话说，“集合地点”变成了一间教堂，接收和传播讯息的
适当地点。
电视不具备这个条件，它不可能具备，所以缺少表演神圣
的一面。
还有，不是观众离开家到你这儿来，而是你去找他们，仅凭这一点，你已居于劣势。你去哪里?难道说你进人了这梦
寐以求的内室后，你的故事抵达的方式就会更直接吗?才不是呢！

金牙的特写;或者那些有如在跑马场举行的属于暴君尼禄的凶猛电视游戏，它们像是专为欣赏竞赛者的窘迫、临时失忆及失败而设计的。我带着疏离的好奇心看电视，但我从来没有问过试着要接近剧院观众的自己，对与剧院观众没有多大差别的电视观众究竟有何看法。有不少因素需要考虑，太多了!首先，从传播的观点来看，要弄清是与谁沟通以及如何沟通。一开始，我以为对一名演员来说，能和他的观众建立更紧密的关系是一件十分令人振奋的事。的确，你到观众家里去，只跟他一个人说话，你想象他也许是躺在床上，因此你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更为私密和隐蔽，这样可以确保传播具有超乎寻常的诱惑力。其实事情并非如此，这只是理论，并不能真的建立这么直接友好的关系。进人家中使传播失去了它的一这么说吧，它的宗教性。我想说的是，当一定数量的人聚集在一个地方，那里拉起市幔或照亮银幕后，出现某个人来说故事，那才是传播讯息。

如今拍完了《导演笔记》和《小丑》，我察觉到在这之前我并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足够的思考什么是电视?毕竟，这玩意儿我连看都没看过!我是说，我始终视它为一件家具，没错，点缀家中某个角落的一样东西。有几次我在它前面停下来，想看几段特别有趣的电视新闻几个有点残忍的可以看到歌星

对我的电视经验做个评判?就个人表现来说，我觉得令人失望、很平庸。一方面，电视并不是电影，或者至少它显著也降低了表现手法、制作和组织方面的潜力另一方面，它提供给你的是一个特性与宗旨都模糊不清、犹豫不决的媒界，因此，这些尝试并不具备新鲜事物或任何一项研究应有的魅力和趣味。总而言之，我认为当初让自己试拍电视是错的;我现在熟识到，对于那些让你最终没有任何欲望再试一次的一连串制约，是必须加以考虑、审核和评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