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阴暗了。玉屑似的雪末儿,犹在空中飞舞,飘飘扬扬,不情不愿。无可选择地落在院中不干净的地土上。
万籁俱寂。
所有的眼睛把母子二人逼进了斗室。
才一阵。
“呀一”
一下非常凄厉、惨痛的尖喊,划破黑白尚未分明的夜幕。
练功的徒儿们,心惊肉跳,不明所以。小石头打了个寒噤,情知不妙。
一头惊惧迷茫的小兽,到处觅地躲撞,觑空子就钻,雪地上血迹斑斑……
他挨过半晌。
堂屋里,只闻强压硬抑的咽气、抽泣。咝咝悉悉,在雪夜中微颤。孤注一掷。
是一个异种,当个凡俗人的福分也没有。
那么艰辛,六道轮回,呱呱坠地,只是为了受上一刀之剁?
剁开骨血。剁开一条生死之路……
大红纸折摊开了。

婊子无情,
戏子无义。
婊子合该在床上有情,
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
每一个人,有其依附之物。娃娃依附脐带,孩子依附娘亲,女人依附男人。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床上,离开了床即又死去。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台上,一下台即又死去。一般的,面目模糊的个体,虽则生命相骗太多,含恨地不如意,胡涂一点,也就过去了。生命也是一出戏吧。
折子戏又比演整整的一出戏要好多了。总是不耐烦等它唱完,中间有太多的烦闷转折。茫茫的威胁。要唱完它,不外因为既已开幕,无法逃躲。如果人人都是折子戏,只把最精华的,仔细唱一遍,该多美满啊。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诸位听得不少。那些情情义义，恩恩爱爱，卿卿我我，都瑰丽莫名。根本不是人间颜色。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就这两张脸。

婊子无情，
戏子无义。
婊子合该在床上有情，
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
每一个人，有其依附之物。娃娃依附脐带，孩子依附娘亲，女人依附男人。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床上，离开了床即又死去。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台上，一下台即又死去。一般的，面目模糊的个体，虽则生命相骗太多，含恨地不如意，胡涂一点，也就过去了。生命也是一出戏吧。
折子戏又比演整整的一出戏要好多了。总是不耐烦等它唱完，中间有太多的烦闷转折。茫茫的威胁。要唱完它，不外因为既已开幕，无法逃躲。如果人人都是折子戏，只把最精华的，仔细唱一遍，该多美满啊。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诸位听得不少。那些情情义义，恩恩爱爱，卿卿我我，都瑰丽莫名。根本不是人间颜色。
人间，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
就这两张脸。

“人活靠什么？不过是精神。这精神靠什么现亮？就这一双眼珠子。来！头不准动，脖子也不准动，只是眼珠子斜斜地…练熟了，眼皮、眼眶、眉毛都配合一致。生旦净丑的角色，遇到唱词道白都少的戏，非靠眼神来达意。所谓“眼为情苗，心为欲种”眼为情苗。
一生一旦，打那时起，眼神就配合起来，心无旁骛。

虞姬：罢！
霸王：哎呀！

完

“工人同志,军人同志。”
“咦,他们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嘛,他们不能算是“民’。”
“那么谁是人民?”
蝶衣幽幽地在推算:“我们唱戏的不是人民,妇女不是人民,工人军人不是人民,大伙都不是人民,全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哎,谁是人民?”
“毛主席呀——”

戏园子门楼上,原来有对联儿:

“功名富贵尽空花 玉带乌纱 回头了千秋事业
离合悲欢皆幻梦 佳人才子 转眼消百岁光阴”

炮火和烟尘令它们蒙污。

眼前细雨凄迷,前路茫茫。非常无助。
孩子们拾头看天色。空气清明如洗,各人心头黏黏答答。师父在,再不堪,会有落脚处,天掉下来有人担待,大树好遮荫,不必操心,只管把戏唱好。如今到那儿去呢?一个眼中含泪。有两个,索性抱着头,哭出声来,恋恋不舍。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个个各奔前程,前程是什么?

抗战的人去抗战,听戏的人自听戏,娱乐事业畸形发展。找个借口沉迷下去,不愿自拔——谁愿面对血肉模糊的人生?

陈凯歌的成长是在一段具有特殊意义的历史中完成的,所以他才会对历史,文化与人性有着如此深刻的体察与洞悟。例如他曾说:“无论什么样的社会的或政治的灾难过后,总有太多原来跪着的人站起来说:我控诉!太少的人跪下去说:我忏悔。当灾难重来时总是有太多的人跪下去说:我忏悔。而太少的人站起来说我控诉！”这样精辟独到的思考是会人叹服的。

再比如:陈凯歌将宝剑这元素加入影片之中并让其多次出现,在《陈凯歌电影论》书中,陈墨是这样评价宝剑这一饰物的：“这把剑在电影《霸王别姬》中出现,总有兴亡故事,悲欢离合,可以专门做出一篇文章。它本是程蝶衣送给段小楼的‘定情’之物，却又成了分别的表征；本是神兵宝饰,却又似不祥之物。它在电影中每一次出现,总会有推波助澜的奇妙作用,形而上之,寓意深矣。”

陈凯歌则在保留其主要人物关系的基础上,对主题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变动——“表现人性的迷恋和背叛”。影片中程蝶衣的形象代表了迷恋的部分;而段小楼则是一个背叛的角色。所以程蝶衣在挺过了“文革”与师兄再次相见之后,陈凯歌给他安排了自杀的结局:因为不管社会怎么变,程蝶衣对京刷与师兄的迷恋始终都不会变,“一辈子都想做虞姬”的心意也不会变,最后,他真的就像那出戏中的虞姬一样,自刎于霸王脚下。而段小楼从少年时的侠肝义胆到中年时的怯懦自私,渐渐地,他走上了背叛的道路,这背叛的对
象包括戏剧、师弟,甚至连带自己的妻子。将对立的两种人性分别凝聚于剧中的两个主角身上,能带给人情感与心灵上更强烈的震撼。

练熟了,眼皮、眼眶、眉毛都配合一致。生旦净丑的角色,遇到唱词道白都少的戏,非靠眼神来达意。所谓“眼为情苗,心为欲种”。
眼为情苗。
生一旦,打那时起,眼神就配合起来,心无旁骛。

关师父无端一怔,他想起小癞子的死。想起自己没做错过什么呀,他也是这样苦打成招似的练出来的。“想要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当年坐科时,打得更厉害呢,要吃戏饭,一颗汗珠落地摔八瓣……

嗓音拔尖,袅袅糯糯,凄凄迷迷。伤心的。像一根绣花针,连着线往上扯,往上扯,直至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