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小叔叔,吊儿郎当,却是我的好朋友。他比我大好多岁我把他佩服得不得了。外公也夸他聪明,只是不学好。比如他喜欢吃肝,母亲给他偏不要,背地里却去储藏室偷,一偷就是一大串,起码四五个。有时还加一只香喷喷的酱鸭。坐在后门外矮墙边,拿柴火边边吃,还叫我替他偷父亲的加利克香烟。

母亲的一个朋友,我喊他一十娘。她排行第二,三十岁还没所以大家背地里都喊她三十头。母亲却非常敬重她,说地孝顺勤恳。为了风瘫的父亲,宁可让姐妹们都一个个结婚了,自已的嫁,当护士挣钱侍候老人。她真是好俭省,热天里老是一件淡就时衫,冷天里老是一件藏青哔叽旗袍,头上戴一顶黑丝绒帽子小的发髻包在里面,看去好老气。可是她长得细皮白肉的,毛长,限睛很亮,见了人总是笑眯眯的。我很喜欢她。地每年新长知年,总是给我一块银元压岁钱。可是有一年,她只给我一包用花
的糖,没有马上摸出压岁钱来。我特地给她摇摇晃晃地端上一表
莲子汤,她用小银匙挑了一粒莲子,放在嘴里,然后打开扁扁的黑皮包
取出手帕来抹了下嘴角,还是没有拿出压岁钱来。我靠在母亲身边最
巴巴地望着她,对于一包糖,我是不够满足的。坐了一回,她起身告
了,我忍不住跟母亲说:“妈,她还没给我压岁钱呢。”母亲使劲拧了
把,她却仍是笑嘻嘻的,好像没听见。等她走出大门,我也不由得喊了她一声：“三十头，小气鬼。”

叔婆见了他哭,我也哭。我不是心痛压岁钱,而是心瘺他说了话不算数。从那以后,他再对我自怨自艾、赌咒发誓,我都不信了。后来我去了杭州,寒假回家,看见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子彼此都长大了,距离也远了,好像没什么话好谈。他给我提来一嘛的橘子。我问他都干些什么,他说给人打点零工,写写春联。他妻惨笑了一笑说:“你出门读书以后,我就没处拐压岁钱了。”我听了心然,却又找不出话安慰他,他又叹息地说:“我终归是一片烂叶子地
没法把它粘回到树上了。”

有一天,大门口叫卖桂
花糕、烂脚糖(四四方方,当中圆圆一块黑豆沙像膏药,乡下人叫它烂
脚糖,)的来了,我正牵着小表弟在玩,为了表示做姐姐的慷慨,我换
出毛线钱包,取出一个铜板,给他买了一块桂花糕,他却嚷着要吃
脚糖,烂脚糖得两个铜板,我有点舍不得,正犹疑着,我怕得像老虎似的二妈从大门口进来了,我赶紧把钱包收在口袋里,牵着小表弟就走,小表弟吃不成烂脚糖就大哭起来,二妈走过来,伸手在我口袋里拿出钱包说:“哪来的钱?”我说:“是外公给的压岁钱。”她说:“压岁怎么会是铜板?还有,你怎么可以自己买东西吃?你爸爸不是告诉不许吗?”她把钱包塞在狐皮手笼里,转身走了。

他回来对我摊摊手说:“运气不来,以后再还你。”却从口袋里摸出个大给我,说是庙里供菩萨偷来的,吃了长命百岁。我把橘子使劲扔进水沟里,又把剩下的一块洋钱和一些角子统统抓出来,捧到他鼻子尖前而声地说:“你拿去赌,把它统统输光好了,就赌这一次,永远别再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