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指示有效地遵循了梁启超主张的一个方面:强调妇女作为未来国民之母的角色。虽然包裹在民族和改革这种明显“现代”的语言中,这一指示仍然十分依赖效用和适当的概念:而这两个概念是根据如下的观念来定义的,即,无论是现代妇女还是古代妇女,她们的“适当”位置都应以家庭为中心。在把日本作为现代国家的范例方面,这项指示也是那个时代的典型。确实,正如历史学家季家珍( Joan Judge)指出的,“明治时代的日本成为重塑晚清中国女性特质的来源和空间的时期,即1890年代末和20世纪初,也正是日本官方关于妇女的话语—贤妻良母的意识形态占据主导地位的时代。”②这种意识形态强调伦理教育和为国家/民族学习,而非智力教育和为个人发展学习。
夫人著雪白之衣,出于法庭。其半掠之发,如波之肩;澄碧之眼,与雪衣相掩映。一见殆如二十许妙龄绝代之佳人。
这就是罗兰夫人的流行形象——“白衣女子”的来源。女性身体细节之绝对魅力充满了升华了的性暗示,让我们想起了索菲娅赴刑场途中的形象:尽管政治历史背景不同,但这两个形象都汇聚在一点上:受难妇女的情欲化。在莫林·罗伯逊( Maureen robertson)称为传统中文诗歌中“文人的女性声音”中,在对妇女容貌和衣着进行色情化铺陈时,她的痛苦常常被浪漫化了;她也就变成了“空的能指”,一种投射男性诗人欲望的方便工具。罗伯逊进一步阐明这一色情化的受苦妇女的典型形象是被动的,“处在家庭中的女人空间内,通向那里的道路受到严密的监管;这是一个色情的禁区”,换句话说,是一个向喜好窥阴的男性凝视诗意开放的私密空间。然而,对于描绘罗兰夫人这样的现代女英雄
位肯定不是被动或隐居的妇女,一位实际参与到公共领域之中的妇女来说,关于受苦妇女色情化的传统修辞似乎并未完全失去其吸引力。传统修辞被天衣无缝地织进了对这位现代女英雄的描绘之中。这一“白衣女子”的肖像在后来众多文本中被调用,黄绣球所梦见的那个形象就是她的显现。
于是,在梁启超的妇女教育的概念中存在着三个疑难:(1)妇学,作为“新学”的一个不平等同胞;(2)民族主义既为妇女教育提供了合法化资源,又是限制妇女教育的根基;(3)三种教育权威源泉的局促共存:儒家学说,民族主义和西方的启蒙意识形态。
反讽的是,对妇女教育的传统批评总是宣扬:“妇女只许粗识‘柴’、米’、鱼’、‘肉’数百字,多识字无益而有损也。”③唯一的差异在于,“过多”的知识在传统妇学中被定义为“作歌诗,执俗乐”(吕坤)——正是梁启超所谴责的那种“无用的”学问;而在晚清,妇学的定义中包括了现代教育或者说新学的全部门类。这项政府指示显示,鼓吹妇女教育可以与哀叹中国当前的境况并行不悖:在当前境况下,“妇女的无知”因为失当的、备受质疑的学校课程而增强了。这种把国家/民族的衰颓归因于妇女衰败的传统,被证实极易被编入“妇女教育至关重要”的民族主义修辞之中。那么,根据这一论证线索,急需通过一种严格限定的妇学来复活妇女的美德。
在一个建立在等级和不平等之上的历史社会系统中,普遍主义是强者给弱者的一件“礼物”。它使后者面临着双重困境:拒绝这件礼物是失败;接受这件礼物也是失败。对弱者来说,唯一似是而非共的反应是既不拒绝,也不接受,或者既拒绝又接受一简言之,弱者所走的貌似无理性的之字形道路(文化与政治双方面的)正是多数19世纪、尤其是20世纪历史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