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暂且不讨论剪辑的问题。理想情况下,电影中的表演要真实到看上去像是现场即时发生的事情,毫无摆拍痕迹。一切都无比自然。
有些导演一场戏只要求演员拍一两次,他们认为这种自发性的表演能让影片更加自然。但像大卫·芬奇这种导演,就是以要求演员反复重拍而“臭名昭著”。在他们看来,这种拍法能将演员的表演感耗尽,从而获得最真实的情感。大部分导演一场戏都要拍好几个版本,拍完之后再和剪辑师起挑出最佳版本。
所谓的“最佳”,可以是布光效果最好的版本,也可以是在叙事节奏和视觉信息上最符合剧情需要的版本。但不管怎样,演员都必须献上最好的表演。观众永远都不会知道某一场戏究竟拍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导演和剪辑师要在多少个镜头版本中进行选择。

为了在自发性( spontaneity)和推进感( propulsion)之间达到平衡,大部分剪辑师会力求不着痕迹,努力为观众带来自然的、不刻意的情感体验。优秀的剪辑师有自信让场戏自行发展下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插手进行剪辑。但在当前这个时代,观众的美学预期已经发生了改变,为剪辑而剪辑的做法即便不受专业人士的欢迎,也已经为观众所接受,因此这种有所节制的做法已经越来越罕见了。对于那些刻意吸引观众注意剪辑的电影,剪辑师们用一个词来形容,叫作“快剪”( cutty)。

不过,真正的问题不是电影是不是变长了,而是电影是否让我们觉得太长。我们说一部电影太长,指的是它重复、无聊,或是纯粹为了堆砌银幕奇观而加入一场又一场爆炸戏和破坏戏。(我管这个叫画蛇添足主义,这种现象在第三幕最常见,通常都是以多层结局的形式出现。)如果是一部好的电影,一部剪辑出色的电影,我们不会在乎它到底有多长,因为它的每一分钟都不会让人觉得多余。

这并不是一个电影太长或者太短的问题,而是一个比例的问题。比例不对,电影就会让人觉得不对劲。剪辑师的工作就是把握好分寸感,预测电影会在哪里走入死胡同,然后将某场戏中拖慢节奏的镜头减掉,或者对这场戏前面和后面的内容进行调整,使场景的衔接更加连贯
完整。

同样,每一个单独的场景都有它自己的节奏,开始和结
束的时间要恰到好处,让这个场景在影片中的存在意义传递重大信息、实现情感爆发,或者转变基调得以最大程度地实现。关于场景的剪辑,大部分电影制作者的经验是晚进早出,避免出现不必要的动作和对白。以剪辑师的身份入行的著名导演大卫·里恩往往要求转场完美无缺,对剪辑的要求非常高。有他参与的每个电影剧本中,他都会描述清楚每场戏的最后一个画面和下一场戏的开场画面。

一部清晰的电影——也就是说它的故事情节合情合理,角色塑造鲜明,并且遵循自己的内在逻辑能给观众信心,让我们可以放松观影,除非影片有意让我们感到紧张。但是,如果一部电影不够清晰,那就会引发令人难以言述的焦虑和不满。清晰性是继流畅性之后电影剪辑师的首要目标。剪辑
师的任务就是确保观众能够全程保持清醒,在每一个故事的关键时刻都投入其中。
清晰性听上去是一个很简单的概念,但是考虑到剪辑师需要面对大量的影片素材,再加上紧张的时间安排和高强度的工作环境,你就会知道做这项工作绝不容易。通常来说,剪辑师面对的素材,都是导演酝酿了一两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结果。在漫长而艰辛的制作过程中,导演很可能会迷失方向,他可能会特别钟爱某些镜头或者场景,这些内容对他来说根本无法割舍;有些片段的拍摄非常困难,或者制作成本极高,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法想象最终的成片中没有这些场景。
剪辑师的工作就要起到“旁观者清”的作用。他要服务的对象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观众。

好的剪辑强调的是清晰性、结构、节奏、动力,以及情绪。剪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它决定了每一部电影都应该具备的叙事主干和深层情感,让观众能够轻松地,甚至是自然地沉入这个想象出来的世界。如果编剧决定了一部电影的叙事规则,那么剪辑师就要像一个暴君一样强行执行这些规则。他必须熟读剧本,对每天拍好的
镜头素材进行整理,最后还要和导演合作,从已有的素材中进行选择,剪出这部电影最好的版本。
最好的剪辑并不会引起观众的注意,而是消失在电影中。成功的剪辑能让观众获得满意的观影体验,感觉整部电影浑然天成,从头至尾没有一点儿磕绊,没有别扭的转场,没有不合逻辑的剧情,也不会让人感到厌烦或者疑惑。多年来我采访了许多剪辑师,谈及剪辑出色的电影,他们经常会使用“严丝合缝”以及“身临其境”之类的词。剪辑师不希望观众注意到影片中的每一次剪接,而是希望他们能踏上一段令人畅快无比的旅程。至于打造这段旅程所经历的困境与付出的辛劳,绝不能被他们发现。
剪辑师要负责对每一场戏中的每一个镜次(take)进行整理,利用先进电脑技术—最好还要有导演的指导对它们进行筛选、重组,直到每场戏都无懈可击,并且能够服务于整部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