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电影人则刻意远离写实主义,通过打造怪异的声景来凸显同样怪异的叙事。在这一块,没有人能比得上大卫林奇。在声音设计师艾伦·施普勒特的帮助下,大卫·林奇打造了几个非常经典而且极端诡异的声音环境。林奇的经典名作《蓝丝绒》( Blue Velvet)带领观众踏上一段令人不安的奇异旅程,故事剖开普通小镇和平生活的表面,露出最黑暗的人性。在影片的开场,观众首先听到鲍比·文顿(Bobb Vinton)催人入眠的优美歌声和花园花洒的声音,随后这些声音逐渐被地下昆虫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所代替。通过声音和画面的结合,林奇让观众做好心理准备,迎接一个颠覆现实的荒诞故事。正如林奇的混音师约翰·罗斯(Johnos)所说,林奇“绝对不是那种要求“看见狗来,就要听到狗叫’的人,而是‘看见狗来,不妨想象一下狗在想什么”。下次碰到电视上播放大卫·林奇的电影时,记得给自己来一次电影声音速成训练:闭上眼睛,让整个世界在你的耳朵里活过来。
声音在打造连贯性上的另一个作用,是让场景之间的转换更加自然流畅。比如《总统班底》中,理查德·尼克松第二次总统就职典礼上响起的二十一声礼炮逐渐过渡成打字机的敲击声;或是《巴顿·芬克》( Barton Fink)中,当约翰·图尔图罗( John Turturro)饰演的主角已经离开前台走向自己的房间时,前台的服务铃声依旧回响不绝。在声音设计的帮助下,观众可以自行在脑中将看似没有关系或者衔接比较生硬的两个场景连到一起。
模式化的音乐只是视觉内容的多余附和,并未起到音画对位的效果。
对音乐的正确使用,和对音效、对白的正确使用是一样的,而且彼此也是相辅相成的。它们的目的一致,要么是提供一个贯穿全片的主题线,增强电影的整体性,要么是传递角色不能立刻表达的情绪。但是,不同于电影的其他任何元素,一部电影的配乐是可以作为独立的美学产品存在的,也就是说,它可以单独拿出来欣赏,而不需要相应的影像画面辅佐。虽然电影音乐能够达到这种艺术高度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但这并不是强制性要求。作曲家的首要任务,不是创作能够脱离电影而存在的音乐,而是服务和支持银幕上徐徐展开的故事。电影音乐应该像一个有情有义的朋友,竭尽全力帮助叙事,不能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喧宾夺主,也不能长时
间赖着不走。
写实的声音并不意味着“真实”的声音,也就是说,制作者并非只能使用在拍摄现场录制的声音。实际上,不少极其逼真的声音都是“做”出来的:要么是在录音室录制的,要么是音效数据库的声音素材,要么是根据银幕上的内容在现实场地录制的“实地”录音。
在早期经典电影时代,电影制作者在给影片的原声( soundtrack,虽然这个词经常用来指代电影中出现的音乐,但在这里我们指的是被录制下的所有声音,包括对白、音效,在故事中出现并且被角色听到的“戏内音乐”,以及仅有观众能够听到的电影配乐)进行录音和混音时,声音的清晰性和连贯性至关重要,这样才能确保观众听清演员的台词。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电影的一大特点,就是角色对白格外清晰。你可以清楚地听到这些对白,因为混音师会将对白的音量调得比音效和音乐高。
实际上,谈起电影中的声音,“环境”这个词再合适不过。艺术设计远不只是给演员提供一个表演的背景那么简单,同样,做声音设计也不仅仅是为了让观众能听清对白,或是制造和银幕内容对应的音效。如果导演直觉敏锐,录音和混音团队经验丰富,一部电影的声景就能变得栩栩如生,赋予影片无与伦比的真实感(或者超现实感),将观众置于高昂的情绪和精神状态之中。
有些导演一场戏只要求演员拍一两次,他们认为这种自发性的表演能让影片更加自然。但像大卫·芬奇这种导演,就是以要求演员反复重拍而“臭名昭著”。在他们看来,这种拍法能将演员的表演感耗尽,从而获得最真实的情感。大部分导演一场戏都要拍好几个版本,拍完之后再和剪辑师起挑出最佳版本。
所谓的“最佳”,可以是布光效果最好的版本,也可以是在叙事节奏和视觉信息上最符合剧情需要的版本。但不管怎样,演员都必须献上最好的表演。观众永远都不会知道某一场戏究竟拍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导演和剪辑师要在多少个镜头版本中进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