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性的艺术:比较政治学30讲

「内容简介」一个和平“爆发”的年代?历史“终结论”的终结?国家能力从何而来?文明的冲突是一个过时的预言?……面对林林总总的政治问题,作者带领我们以一种比较的视角,在民主问 …… [ 展开全部 ]
  • 作者:刘瑜
  •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 定价:8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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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何为民主文化?泰国困局
  • Dame un beso
    2022-06-06 01:44:54 摘录
    民主文化是一种混合文化
    从泰国当代极简史可以看出,我们可以批评泰国政治和社会中的种种问题,但是唯独不能批评泰国民众没有政治参与精神。2005—2015年这10年左右,泰国人民简直是无时无刻地在进行政治参与,黄衫军、红衫军,你方唱罢我登场,街头运动成为一个永不落幕的剧场。
    既然泰国人的政治参与如此热情洋溢,而参与精神是民主文化的核心,那么,泰国的民主为什么会反复崩溃?问题出在哪儿?在我看来,问题恰恰出在泰国人太有政治参与精神了,让民主的街头逻辑碾压了民主的选票逻辑。没有边界感和节制感的政治参与,让泰国的民主每次都是刚刚被建立,就又被推翻。过度的政治热情、过高的政治要价、过于急迫的政治通牒以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战斗精神,每每让泰国的新生民主不堪重负,走向崩溃。
    所以,真正支撑民主运转的,未必是无节制的参与精神,而更可能是一种有限度的参与意识。关于这一点,政治文化学者阿尔蒙德(Gabriel A. Almond)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说得很透彻了。他在《公民文化》这本书中,比较了五个国家的政治观念。虽然书中关于实证材料的部分已经过时了,但是他的基本结论,今天来看,却是历久弥新。什么是“民主文化”?我们通常认为,越热衷于政治参与的文化就越是民主文化,但这本书认为,实际上,真正的民主文化,恰恰是参与精神、服从意识以及政治冷淡这三种东西之间的混合体。换句话说,民主文化未必是一种纯粹的“参与文化”,而是一种“混合文化”。
    为什么参与和服从、热情和冷淡之间的混合对于民主运转非常重要?因为参与精神助推民主所需要的政治动员,而服从意识则助推民主所需要的政治秩序。热情形成政治改革的动力,而一定的政治冷感则给过热的政治氛围降温。
    其实,观察相对成熟的民主政治,我们会发现,在这些国家,其民众不但政治参与意识很强,他们的规则意识、政治边界意识也相对较强,而后面这两个元素常常被忽略。以英国而言,2016年的退欧公投,几乎是恰好一半人支持退欧,一半人反对退欧,双方可以说势均力敌、水火不容,但是,当公投结果出来后,哪怕退欧派的优势非常微弱(51.9%比48.1%),留欧派是否诉诸了无穷的政治运动去推翻这个结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并没有。哪怕后来一度有民调显示,一部分“退欧派”其实后悔了,导致双方比例有所反转,但是公投结果就是公投结果,不能随便取消和抵赖。
    相比之下,我们发现,泰国人对政治参与极有热情,但是缺乏一种对规则的服从意识来平衡。在这一点上,黄衫军阵营尤其明显。民主选举本来就应该是一个愿赌服输的事情,而黄衫军的表现却像个一输棋就掀翻棋盘的棋手。……
    这种政治激情对于民主稳固可以是致命的。民主政治要走向稳固,一个关键的节点,就是转型过程中“广场政治”慢慢过渡为“常态政治”。所谓“广场政治”,就是万民上街,为制度的那关键一跃提供助推力,它的力量来自激情;而“常态政治”则意味着,在民主政治的框架内,公众从街头逐渐隐退,将政治驾驶的钥匙交给其政治代表,它的力量来自协商。这种移交不仅仅是因为公共政策有一定的专业性,往往需要颇为专业的讨论协商,也因为很多时候,退出广场,必要的政治妥协才可能达成。
    固然,即使在常态政治中,街头政治也有其功能,但是,街头政治本身的常态化和无限化,使得维系民主稳固的政治妥协极难达成。为什么?因为谁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示弱对不对?几千个人的血洒政府门前了,还怎么妥协?任何妥协都会被视为背叛,越极端越被视为英雄主义。于是,运动只能进不能退,泰国的政治温度越升越高,最后,军队的出动成为局势唯一的冷却剂。
    所以,什么是民主文化?它既是一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参与精神,也是一种对规则的服从精神,还是一种“允许专业之人办专业之事”的政治节制感。激情燃烧,在特定的历史时刻可能助推制度的跃迁,但是在民主的基本框架已经落地之后,激情过度燃烧则可能把这个框架本身也烧掉。泰国的民主,就是这样一次一次地被过度的政治热情给烧毁的。
    其实,过度的政治动员和参与热情导致民主崩溃,不仅仅发生在泰国。民主的街头逻辑倾覆民主的选票逻辑,是新生民主崩溃的一种常见模式。回顾近现代世界的第一场真正的民主革命——法国大革命,能看到其民主走向崩溃也是沿着相似路径。在1792年选举出来的国民公会中,山岳派和吉伦特派大体势均力敌。派系斗争虽然激烈,但并不注定民主崩溃——英国革命中的托利党和辉格党,美国革命中的联邦党人和反联邦党人,都是一边斗争一边维系了民主稳固。但是在法国革命中,这一派系斗争却导致了革命的“脱轨”。何以如此?很大程度上,就是无套裤汉们无度的街头运动颠覆了民主的制度化运行。1793年6月,无套裤汉们在雅各宾派的煽动下包围国民公会,要求逮捕所有的吉伦特派,在这个关键节点之后,法国革命无可挽回地滑向了恐怖统治。
    在当代,这种情况也屡见不鲜。我们之前谈到过的埃及,情形类似——政治世俗派拒绝等待下一次的选举机会,拒绝穆尔西的妥协方案,以数百万人的超级动员推翻了穆尔西政府,但同时也推翻了埃及的新生民主。很多国家的历史上,或多或少都有过类似的情节,西班牙第二共和国、韩国第二共和国、当代乌克兰与玻利维亚等,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我们常常说,某某革命失败,是因为革命不彻底,其实,很多革命的失败,恰恰是因为它太追求彻底。仔细想想,这也并不奇怪。物极必反是个朴素的道理,却包含无穷的智慧。资本主义需要从“丛林资本主义”中拯救自身,宗教信仰需要从“原教旨主义”中拯救自身,爱国主义需要从“沙文主义”中拯救自身,民主,也同样需要从过度的政治激情中拯救自身。只可惜,无数道理,每一个国家、每一代人,往往都需要亲自撞得头破血流才能真正领悟。有时候,甚至撞得头破血流也难以领悟。或许是因为,很多时候,耐心比勇气更难达至,节制比热情更需要技艺。在这个意义上,民主是对公民美德的嘉奖,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挽留它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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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ame un beso
    2022-06-06 01:39:58 摘录自140页
    参与精神=民主文化?
    什么是民主文化?什么样的文化最有利于民主运转?关于这一点,比较政治学里面其实有很多种说法。比如,一个著名的理论,叫作“社会资本”理论,其代表性学者是帕特南(Robert Putnam)。根据这个理论,一个国家的“社会资本”丰富与否,决定了它的民主能否走向稳固和良性运转。什么叫“社会资本”?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社会自发结社的习性。如果在一个社会里,很多人习惯于通过自发结社来解决问题,民主就容易走向稳固。为什么?因为自发结社培养公民的参与感、责任感、协商精神、合作精神等,而这些习性对于民主的落地生根都至关重要。哪怕这些社团并非政治性社团,而只是——比如说,读书会、爬山社、减肥小组,甚至广场舞大妈团体,它也可能通过培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合作而给民主的运行提供润滑剂。
    除了“社会资本”理论,另一个近年颇受关注的“民主文化”理论是“后现代文化”理论,其代表性人物是我们之前也提到过的英格尔哈特。根据这个理论,当一个社会的经济模式从前现代模式抵达现代工业模式,然后再穿越现代工业模式抵达后现代模式,也就是知识经济、服务经济为主的模式,“后现代文化”就容易出现,而这种文化最有利于民主的运行。
    什么是“后现代文化”?简单来说,就是“自我表达的文化”,也就是强调个体自主性和选择的文化。在英格尔哈特看来,工业经济强调流水线、纪律感、集体性、整齐划一,而后工业时代的经济则要求个体的创造性、主动性和表达欲。当人们越来越习惯于通过自主的个体选择去塑造自身命运和社会命运,民主就越可能出现和稳固。他甚至通过数据回归分析,给这种可能性做了非常精确的计算。他的结论是:当一个社会30%的人口强调“自我表达的价值”时,形式上的民主倾向于出现;而当一个社会45%的人口强调“自我表达的价值”时,实质性的民主倾向于出现。当然了,社会科学家给的这些精确数字,大家参考一下就行了,不必过于较真儿,毕竟社会科学家也不是星相大师,不能指定民主转型的黄道吉日。
    可以看出来,不管是“社会资本”理论,还是“自我表达”理论,其实都强调一点——参与精神。毕竟,民主和威权的最根本区别,就是一个人说了算,还是很多人说了算。如果一个社会大多数人都不关心公共生活、不参与政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民主不可能运转起来。政治参与的形式可能多种多样,可以是投票,可以是参加竞选动员,可以是上街游行或者签署请愿书,还可以是游说活动……甚至可以是写文章、转发文章、点赞跟帖。有一句话不是说吗,围观就是力量。当然了,用更新的网络语言来表达,就是“吃瓜就是力量”。其实没错,吃瓜就是力量。无论是政治家的监督、政治议题的设定,还是政策的出台和实施,往往都需要民众广泛的参与,而虎视眈眈就是参与的一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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