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统御宇宙万物，唯独人心除外。

寂静的世界在他耳中轰响不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这树洞里再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这树应该被一些更年轻的人发现,成为他们深藏心底的秘密,就像他和初枝以前那样。对他们来说,这个树洞能让他们逃避一个他不愿意明白却非常明白的事实,那就是:这个世界是沉默的、冷酷的、赤裸的,而这正是它那可怕的美丽之所在。

他全身心地热爱着人类，但是却厌憎绝大多数人。

海伦·钱伯斯是个埃莉诺·罗斯福式的女人,相貌平常却不失端庄。那平常之中也自有一种魅力;她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的人:鼻子很大,额头很宽。去镇上采购时,她会穿一件驼毛大衣,戴一顶饰有缎带和蕾丝的硬草帽。丈夫的死让她对书和花花草草产生了更大的热情,也让她更需要与人交往。在教堂时,伊什梅尔曾站在她旁边,看她和朋友、熟人打招呼,那样的热情和真诚是他无法拥有的。从教堂出来之后,伊什梅尔通常会和她一起吃午饭。当她要他做饭前祷告时,他曾向她解释,和他父亲一样,他是个不可救药的不可知论者,他怀疑上帝根本就是骗人的。“假设你现在就得选择,”有一次他母亲说,“假设有人用枪指着你的脑袋,逼你选择呢,伊什梅尔。到底有没有上帝呢?”
“没人用枪指着我的脑袋,”伊什梅尔这样回答她,“我没必要选择,不是吗?关键就在这里,我没必要知道事情到底是这样的还是那样的”
“这可说不准，伊什梅尔。那你相信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信。我得词典里没有这个词。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说的上帝指什么。妈妈，如果你告诉我他是什么的话，我会告诉你我是否认为他存在的。”

九月份到了,他们升入了高中。万物沉淀为一片深沉的灰绿色,前来消夏的人们陆续离去,回到他们在城市的家中:淡淡的乌云、暮霭、山间萦绕的雾气、公路上的尘土、空荡荡的海滩、岩石间散落的空蚌壳、寂静的商店。十月份的时候,圣佩佐已经褪去夏日胜地的面纱呈现出迟缓、昏昏然的梦中人的面貌,潮湿的绿苔铺就它冬日的温床。汽车以二十或三十英里的时速缓缓行驶在泥土和沙砾铺成的道路上,像是慵懒的甲虫在树木下爬行。西雅图人变成记忆,冬日的用具开始派上用场;炉火被拨旺火堆被封压起来,书本被取下,被褥被缝补。水沟里塞满了铁锈色的松针充斥着桤树叶腐烂的气息,溅起了冬日雨水的声音。

任何其他人的心,因为它有自己的意志,都永远是神秘莫测的。
……意外统御宇宙万物,唯独人心除外。

“伊什梅尔,”她说道,“我很感激你。”
“瞧,”他答道,“等你老了,回想起往事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记得我一点儿。我——”
“会的,”初枝说道,“我会的。”
她靠近一些,手依然深深地藏在衣袋里,亲了他一下,那样轻柔,仿佛只是在他脸颊边的一声耳语。“找个人结婚,”她对他说,“生几个小孩,伊什梅尔。好好过日子。”

这个世界是沉默的、冷酷的、赤裸的,而这正是它那可怕的美丽之所在。

亚历克斯·凡·尼斯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并不是我不听人言,他说道,“我也不是那样固执到不通道理。你们有十一个,而我就一一个。我愿意洗耳恭听任何意见。但我不愿在我还有疑问的时候就这么匆忙地得出那个结论,让被告去面对绞绳或是五十年的牢狱生活。你们应该坐下来,放松一下,帕金森太太。我们不能这么匆忙。”

历史总是脾气古怪，对个人的诉求无动于衷。

死亡的角度去考虑事情。我就像一个从火星来的旅行者,惊讶地看着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我看见的是人类代代相传的弱点。我一再地看到这不变的令人难过的人性的弱点。我们怨恨彼此;我们是非理性恐惧的受害者。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我们看不到有改变这一点的可能性……你会助长那与不公正合谋的冷漠力量,还是会全力抗拒这无休止的循环,做一个真正的人?

尽管命运、巧合和意外沆瀣一气,人类还是必须理智行事。

他觉得有些悲伤,它们被自己无法抗拒的潮涌推动着漂游至此,却被他撒下的一道看不见的网截断了生路。

她让自己也完全沉浸在他的痛苦中,不是去安慰他,而是给他时间让他平复心情。……凌晨三点,她和他面对面地坐在厨房饭桌前,他有时默默地发呆,有时向她倾诉,有时啜泣不已,她间或窥得他一丝半毫的忧伤,便为他收藏在自己心里。

它（伤痛）会在你心里掘出一个洞,筑个巢,然后盘踞在那里。它会吞噬周围一切温暖的情感,代之以冷漠。你得学会带着它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