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距离完美相差甚远，但你仍然可以从我身上学到很多。你是抱着向我学习生活之乐和艺术之愉的目的来到我身边的，或许冥冥之中，我是被上帝挑选来教给你一个更灿烂的秘密：痛苦的含义和蕴含在痛苦中的美丽。

过去、现在和未来仅是上帝目光中的一刻，我们应努力活在这样的目光中。时间和空间，连续和扩展仅是思想的偶然条件，想象力能超越它们，使我们在理想的存在维度中自由翱翔。

你攫取了我的生活却不知如何与之共处，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我本人生活的精彩和美丽不是你能把握的。你本可以放手让它从指尖滑落，转身去找你的玩伴，但不幸的是你任性随意地将它击碎了。

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普遍的错误了，即认为那些引起伟大悲剧或处于其中的人也同样分享着伟大悲剧的境界——再也没有比这种奢望更致命的错误了。“烈火当衣”的殉道者看到的或许正是上帝的面容，但对于那些正在架柴堆或放原木准备点火的人而言，整个场景不过类似于屠夫宰杀一头牛，或是烧炭者在林中伐倒一株树，或是刈草者用长柄镰刀割倒一朵花。伟大的激情是为伟大的心灵而生的，伟大的事件只能被那些与它们站在同一高度的人看到。

你以为一个人可以不付出就能拥有另个人的感情，这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最细腻精致、最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情感，也必须是要偿还的。奇怪的是，正是这种偿还使得这些情感变得优雅精致。

生活中的平凡之人并非不懂艺术，渔翁、牧人、耕童、农夫虽然对艺术一无所知，但他们才是大地之盐大地的精华；而只会支持推动这个笨重盲目的社会机制，却识别不出人或变化中蕴含着的活力的人才是庸人。

或许全部的春色会隐藏在一个花蕊里，云雀筑在低坡地的鸟巢可能预示着许多玫瑰色黎明即将破空而出的喜悦。因此，如果生活还能留给我什么样的美，或许它就隐含在投降、卑贱和屈辱的某一时刻里。无论如何，我至少还能在自我发展的轨道上前行，接受命运降临于我的一切，并使自己配得上它。

平庸者之所以平庸，仅在于他天性中的一面从未被想象力照亮过，而基督将生活中所有可爱的影响都视作光的种种形态，想象力本身就是世界之光，世界由光创造，但世界却不能理解光本身。这是因为想象力只是爱的一种表现，并且正是爱和爱的能力才将人彼此区分开来。

基督也认为每个人的灵魂应该是“又哭又笑像个孩子”。他觉得生活是变化的，流动的，活性的，任何让其固化成刻板模式的努力都是死路一条。他说人们不应该对物质和一般利益过分当真，超脱飘逸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不应为琐事过度烦恼。

基督一直在寻找的是人的灵魂，他将之称为“上帝之城”，并且发现每个人都有灵魂。耶稣将其比成细微之物，比成一颗细小的种子，一把酵母，一颗珍珠。那是因为一个人只有滤去所有外在的激情，所有习得的文化，所有无论善恶的外在财物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的灵魂。

在人生的每一个当下时刻，人既是他未来的形象，也是他过去的样子。艺术之所以成为象征，是因为人本身就是一种象征。

这苦海无涯的世界正是为了说明某种爱的存在，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我想不出还有另外的解释，我相信没有另外的解释了。正如我前面所说，如果世界真的是由悲伤建成，那它也是由爱之手创建的。世界因人之魂而创建，没有别的途径能让灵魂达到完美的境界。快乐可使肉身美丽，但痛苦则让灵魂升华。

放弃自己的经历就等于遏制自己的成长，否认自己的经历无异于向生命之唇塞进一则谎言，它简直就是否认灵魂。因为正如人的肉身要吸收各种各样的包括平凡不洁和那些经牧师和幻象净化过的事物，并把它们转化为速度或力量，转化为美丽肌肉的生成和肉身的优美运动，以及头发、双唇和眼睛所展示的弧度与色泽。同理，灵魂也有其滋养人心的作用，它也能把灵魂本身卑劣、残忍和堕落的成分转化成高贵的思想，蕴含高尚意味的激情，并且可在这些思想激情中找到它最威严的语言，也经常通过原本亵渎毁灭的举动最完美地彰显自己。

正如艺术关注的是某一特定的物体在某一特定的时刻对某一个人的特定意味，这个道理也适用于一个人个性的伦理进化。我要让发生在我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都成为好事：木板床，难以下咽的食物，要撕成麻絮的硬绳和因撕这些硬绳而变得疼痛麻木的十指指尖，从早到晚的杂役贱活，使日常按部就班的秩序得以维持的那些严酷指令，让悲伤看起来都怪异可笑的可怕的囚服，沉默，孤独，耻辱……所有这些我都要将其一一转化为一种精神体验。没有一样肉身所受的屈辱我会舍弃不理，我一定要将之转化为升华灵魂的醍醐。

其他人将信仰献给不可视之物，我却将其献给可视可触的东西。我的诸神居住在人手建造的庙宇里，我的信条在真实的经验世界之中得以完善：它可能太完整了，因为像许多乃至所有那些将他们的天国建立在这个尘世间的人那样，我不仅从中发现了天国的美丽，也看到了地狱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