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任你犹如信任上帝一样。上帝是泥土制造的东西，我一铁锤就可以把它砸烂；而你却以谎言欺骗了我。

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你自己

我看到了万里无垠的蓝天里有个巨大的白色物体，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我看到它经到它经久历年地等在那里，等待着圣灵的光临。

“亲爱的，蔚蓝的天空，白雪皑皑的山峰……这就是我抬头仰望所看到的东西。但是下面的景物就完全不同了。”
他用手指了指下面的山谷。亚瑟跪了下来，俯身探过陡峭的悬崖。他看到了高大的松树，在渐浓的夜色下愈显得凝重，如哨兵一般耸立在小河的两岸；火红的太阳犹如一块燃烧的炭，倾刻就落到刀削斧劈的群山后面，所有的生命和光明都远离了大自然的表层世界。随即某种黑暗和可怕的东西降临到了山谷……气势汹汹，张牙舞爪，全副武装，带着奇形怪状的武器。西边的群山光秃秃的，悬崖峭壁就像是怪兽的牙齿，伺机生擒一个可怜的家伙，并且把他拖进山谷深处。那里漆黑一片，森林发出低低的吼叫。松树宛若一排排的刀刃，哗哗低语：“摔到我们这儿来吧！”在越来越凝重的夜色之中，山泉奔腾呼啸，怀着满腔的绝望，疯狂地拍打着岩石结构的牢房。
“神父！”亚瑟颤抖着站了起来，抽身离开了悬崖。“这简直就是地狱！”
“不，我的孩子。”蒙泰尼里平静地说道：“它只像是一个人的灵魂。”
“那些停留在黑暗和死亡的阴影之中的灵魂？”
“那些每天在街上与你擦肩而过的灵魂。”

紧挨着他们的旁边有一丛玫瑰，上面缀满了猩红的果子。在高处的一根花茎上仍然挂着一两簇迟开的乳白色花儿，带着沉重的雨滴如泪珠般清凉摆动着。碧绿的湖面上，一只小船在含着露水的微风中荡漾，白色的风帆无力地抖动着。小船显得轻盈柔弱，仿佛一束银白色的蒲公英被扔到了水上。高处的萨尔佛多山上，一个牧人小屋的窗户敞开着，就像是—只金黄色的眼睛。玫瑰花垂下头来仿佛已进入了迷人的梦境，湖水拍打着岸边的鹅卵，发出喃喃的低语。

“誓言算什么，它约束不了人。如果你对一件事情有了某种深深的体会，那它实际上就约束了你。如果你没有某种体会，那什么也约束不了你。”

暮春的夜晚，夜色温馨柔和，星斗满天。脚下河水拍打着船坞的石堤，并在台阶周围形成圈圈涟漪，发出低低的声响。附近有一条铁链慢慢地晃动着，吱吱作响。一架巨大的铁起重机隐约矗立在那里，高大而又凄凉。在星光灿烂的天穹和珍珠色的云层上，映出了漆黑的奴隶铜像的巨大身影。他们带着锁链站在那里，仿佛正在对悲惨的命运进行着徒劳的抗争。

底舱潮湿阴暗不说还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亚瑟起先被生漆和油脂的恶臭呛得直往后退。这时他想起了“惩戒室”，于是他耸耸肩毫不在乎地走下梯子。看来不管哪儿，生活都是一样的，充满了丑陋，腐朽，毒素，还有可耻的秘密的阴暗的角落。生活还是生活，而他必须利用生活和完善生活。

这是他第一次不作祈祷而睡觉。黑暗之中，他周围跑来跑去的老鼠以及老鼠持续发出的噪音、货船的颠簸和令人作呕的油臭，还有明天可能晕船的担心，所有这些都让他的睡意烟消云散。他毫不在乎这一切，就像他毫不在乎那些名誉扫地的破碎偶像。对于他，他们只是他昨天曾经崇拜的神灵。

“你们这些仁慈的人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希望和期待，你们总以为只要一个心地善良的中年男子有幸被选为教皇，所有的一切都会有好转的。那个幸运的教皇只要打开牢门，并祝福他身边所有的人，那么我们不出三月就会迎来幸福千年。或许你们永远都想不到即使他愿意，他也会做的一塌糊涂，是因为原则出了差错，而不是因为这个人或者那个人行为不当”
“什么原则？是教皇的世俗权力吗？”
“干吗要说得那么具体呢？这只不过是大错误中的一个小的方面。这个根本错误就在于任何人都能控制别人的生杀大权。这种虚伪的关系不应存在于人与人中间。”

“你想过那个可悲的小丑也许有灵魂……一个活生生的、苦苦挣扎的人的灵魂，系在那个丑陋不堪的身躯里，被迫做它的奴隶吗？你菩萨心肠，慈悲为怀……你同情那个穿着愚人衣服、挂着铃铛的肉体……可曾怜悯过那个悲惨的灵魂，那个甚至衣不蔽体、赤裸裸暴露于所有人面前的灵魂？想想它在众人面前冻得浑身发抖，耻辱和痛苦压迫得它喘不过气来……观众的讥笑和嘲弄像皮鞭抽打着他浑身上下……他们的狂笑就像赤红的烙铁烫在裸露的皮肉上！想想它回过头去……在观众的面前那样孤苦伶仃，毫无办法——因为大山不愿压住它，使它有藏身之地……因为岩石无心为它遮掩……它甚至忌妒那些可以钻地洞藏身的老鼠；想想一个灵魂已经麻木……欲喊无声，欲哭无泪……它只有忍受、忍受、再忍受。噢！这是在胡说些什么！你究竟为什么笑不出声来？你这人缺乏幽默感！”

直到光线暗了下来，看不清东西时，琼玛卷起她的针织活，放进篮子里。好一会儿，她抱紧双臂坐在那里，默默地望着牛虻—动不动的身躯。暗淡的夜色撒在他的脸上，似乎缓和了平时那种严峻、嘲讽、自负的神情，嘴角悲剧性的线条更加明显。由于勾起了一些奇怪的联想，她清晰地记得父亲为了纪念亚瑟，竖立了一个大理石十字架，上面刻着这样的铭文：
一切的波涛巨浪都于我化为乌有。

信上最后没有署名，但是末尾写有他们小时候坐在一块朗诵过一首小诗：
不管我是活着
还是已化作亡灵
我都是一只
快乐地飞来飞去的牛虻！

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重新动用审讯和处决的手段。我知道如果你们这些留下来的人团结起来，就会给他们猛烈的反击，你们将会实现为之奋斗的宏伟大业。至于我，对待死亡将会怀着轻松的心情，走进院子，就像是一个放假回家的孩童。我已经完成了我这一份工作，死刑就是我已经彻底完成了这份工作的证明。他们杀了我，因为他们害怕我，我心何求？

“在你还是一个难看的小姑娘时，琼玛，我就爱你。那时你穿着方格花布连衣裙，系着一块皱巴巴的围脖，扎着一根辫子拖在身后。我仍旧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