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误已遍及宇宙万物，可耻的丑闻也是如此。

不过，在这讲述这共同的关于毁灭和死亡的故事里，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不论是在爱或是在恨的情况下，都是一样的，总之，就是关于这一家人的故事，其中也有恨，这恨可怕极了，对这恨，我不懂，至今我也不能理解，这恨就隐藏在我的血肉深处，就像刚刚出世只有一天的婴儿那样盲目。恨之所在，就是沉默据字开始的门槛。只有沉默可以从中通过，对我这一生来说，这是绵绵久远的苦役。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他给她打来电话。是我。她一听那声音，就听出是他。他说：我仅仅想听听你的声音。她说：是我，你好。
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河水从洞里萨、柬埔寨森林顺流而下，水流所至，不论遇到什么都被卷去。不论遇到什么，都让它冲走了，茅屋，丛林，熄灭的火烧余烬，死鸟，死狗，淹在水里的虎、水牛，溺水的人，捕鱼的饵料，长满水风信子的泥丘，都被大水裹挟而去，冲向太平洋，连流动的时间也没有，一切都被深不可测、令人昏眩的旋转激流卷走了，但一切仍浮在河流冲力的表面。

在我头脑里，她的皮肤的气味，早已没有、不存在了，在我的眼里，她眼睛的颜色也早已无影无踪。那声音，我也记不得了，有时，我还能想起傍晚那种带有倦意的温煦。那笑声，是再也听不到了，笑声，哭声，都听不到了。完了，完了，都忘了，都记不起来了。所以，我现在写她是这么容易，写得这么长，可以一直写下去，她已经变成文从字顺的流畅文字了。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对你说什么好呢，那时我才十五岁半。

我倒并没有被这一切吓倒,相反,我注意看那衰老如何在我的颜面上肆虐践踏、就好像我很有兴趣读一本书一样。我没有搞错,我知道;我知道衰老有一天也会减缓下来,按它通常的步伐徐徐前进。

我问他,像我们,总是这样悲戚忧伤,是不是常有的事。他说这是因为我们在白天最热的时候做爱。他说,事后总是要感到心慌害怕的。他笑着。他说:不管是真爱还是不爱,心里总要感到慌乱,总是害怕的。他说,到夜晚,就消失了,暗夜马上就要来临。我对他说那不仅仅因为是白天,他错了。

我注意看他把我怎样、他以我为用、我从来没有想到宽可以这样做、他的所为已经超出我的求,却又与我的身体固有的使命相吻合。这样,我就变成了他的孩子、对我,他也变成了另一种物。在他本人之外我开始误他的皮肤、他的性器官、有着无可言状的温柔甘美、另个男人的阴影应该也在这个房间里出现、这是一个年轻的某杀犯的阴影,但是我还不认识他、在我眼中、还有待于显现。一个年轻的猎手的阴影大概也从这房间里走过、但这个幻影,是的、我认识他,他有时也在欢乐中出现、关于他,我对他说过,对堤岸的这个男人、我的情人、我对他说过,我对他讲过他的身体、他的性器官、也讲过那不可言喻的温柔,也讲过在森林和有黑豹出没的河口一河流上他是何等勇猛。一切都在迎合他的欲望,让他把我捕捉而去,让他要我。我变成了他的孩子。每天夜晚、他和他的孩子都在做爱。有时,他害怕,突然,他担心她的健康,他发现她会死去,会失去她:这样的意念在他心中闪过。
突然间他又希望,她真是那样柔弱,因此,有时,他还是怕,非常害怕。她的这种头痛病也使他害怕,头痛发她变得面无人色,僵死在那里,眼上敷着浸水的布市,还有这种厌恶情绪,甚至厌恶生命,厌恶感一出现就想到她的母亲,她无端哭叫,想到不能改变世事,不母亲生前得到快乐,不能把害母亲的人都杀死,因为恨而哭泣。他的脸紧很着她的面频,吸取她的泪水,把她紧紧抱住,疯狂地贪求她的泪、她的愤怒。

风已经停了,树下的雨丝发出奇幻的闪光。鸟雀在拼命鸣叫,发疯似的,把喙磨得尖利以刺穿冷冷的空气,让空气在尽大的幅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

我自以为我在写作，但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曾写过，我以为在爱，但我从来不曾爱过，我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站在那紧闭的门前等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