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陷入黑暗之中,但是他并不担心。他被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吸引,诱惑。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为了他能看到但是不能和他对话的倒影。

他跪在平静的水边,两只手撑在地上,眼睛盯着水中的自己。也许他向前倾得有点儿过了不过现在似乎没什么能威胁到他。这戏剧般的一幕目前只给了这些提示。然而,画作中让我们找不到落脚点,没有一个实在的前景,赏画者无法获得那喀索斯面对自己的倒影的视角。如果硬要找到一些可以停留目光之处,我们也只能选择一些不太可靠的细节:脸上的几笔亮色、他发红的头发、他的胳膊和膝盖—所有这些都注定要淹没在水里。我们面前的这个人物,狂野地爱上了某种不存在的东西,我们难以相信这样的人物会出现在我们面前,难以相信会出现在一幅画里面。

那喀索斯的疯狂让他相信:他的倒影是独立的存在,同他一样,是一个完整的人。画作中的男孩和他的倒影同样重要,本身如同一幅双人肖像画,一道线将水和土地分开,也将肖像画中的两人分开。但是现实的空间比幻想更少,那喀索斯,这个爱上自己的脸的男孩,在画面中也只出现了一半。


他崇拜一个幻影,因为没有什么真实的东西更值得拥有。那倒影让现实中的世界变得毫无价值。它似乎包含着一种他永远无法理解的美。他的容貌如同他的意识般慢慢消逝。但是那喀索斯的身躯,被沉重的黑暗包围的身躯,变得异常突出——这年轻男子看起来比以往更有活力。上身的衣衫,映在水面深处,仿佛世上最光滑的绸缎一般闪光。水面抓住月光把它们变成了某种皮肤。他的手指同它们在水中的倒影握在一起。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拥抱和爱抚,但是真实,他已无法接受的真实,也永远无法提供给他任何能与现在相提并论的极乐,而这极乐已经将他带向死亡。

那喀索斯的神话

在《变形记》中,奥维德讲述了那喀索斯悲伤的故事:当他看到自己水中的倒影时,他爱上了它。后来,那喀索斯发觉:在这自然之镜的幻觉力量面前,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因为自己的愚蠢,绝望地死去。“正当他俯首饮水满足口渴的欲望的时候,心里又滋长出另一种欲望,他在水里看见一个美男子的形象,立刻对他发生爱慕之情。他爱上了这个无体的空形,把一个影子当作了实体……他自己的一切值得赞赏的特点,他都赞赏。不知不觉之中,他对自己发生了向往;他赞不绝口,但实际上他所赞美的正是他自己;他一
面追求,同时又被追求。他燃起爱情,又被爱情焚烧……我明白了,原来他就是我的影子。我爱的是我自己,我自己引起爱情,自己折磨自己……我愿我爱的人多活些日子,但是我们两人原是同心同意,必然会同死的…他把疲倦的头沉在青草地上,死亡把欣赏过自己主人丰姿的眼睛阖上了。他到了地府以后,还是不住地在斯堤克斯河水中照看自己的影子。”(《变形记》第三章)这个神话直接表明了镜子的矛盾之处:它可以讲述真相,因为它无法发明任何新东西,但同时又在说谎,因为镜中的图像左右相反,又没有对应的
实体。那喀索斯犯了错,将简单的倒影误认为现实,并因此受到诅咒,永远被但丁放在“炼狱”中，与伪造者一起经受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