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他的友情总是在喜爱的热情中,蕴含着憎恶。至今信辅还是相信,在这种热情之外不存有友情。至少他相信在这种热情之外,没有不 Herr und Knecht(主仆关系)气味的友情。况且当时的朋友,就另一方面来说,正是他难以相容的死敌。他以自己的头脑为武器,不断地跟他们格斗。惠特曼、自由诗、创造的进化——战场几乎无所不在。他在那些战场上,打倒他的朋友,或被他的朋友打倒。这种精神上的格斗,无疑就是他获得杀戮喜悦的行为。但是,在这个过程中自然而然所表现的新观念和新的美感形象却也是事实。午夜三点的烛光如何照耀他们的争论?武者小路实笃的作品又如何支配他们的论战?信辅还清楚地记得九月的某一个夜晚,有好几只大飞蛾扑向蜡烛,灿烂夺目的飞蛾在黑暗中突然出现。可是,飞蛾一扑向火焰,令人难以置信地瞬间就死了。也许那也不是什么有价值的稀奇事。然而,信辅直到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件小事情—只要一想起那不可思议的美丽飞蛾的生死,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不由得感觉有些孤寂……
他展开这对人造翅膀,轻易飞上天空。同时,沐浴着理性的光辉,人生悲欢,皆已沉入他的眼底。他将嘲讽和讥笑扔在寒碜的街町上,在无垠的天空中直接飞向太阳。却忘记古希腊人也曾以这么一对人造翅膀飞向太阳,因为翅膀被阳光融掉而坠海身亡。
那些绘画所洋溢的热情,使他有一个全新的视野。不知不觉中他开始注意树枝的弯曲和女人丰腴的脸颊。
某一个秋雨过后的傍晚,他从郊外的铁桥走过。
铁桥对面的堤坝下方停着一辆马车。他一边从那里走过去,边觉得好像有谁在他之前走过这条路。会是谁呢?——现在实在没必要再去反问自己了。在二十三岁的他的心中,有一个割掉自己耳朵的荷兰人,叼着长烟斗,一直以锐利的眼神凝视这忧郁的风景画。
他一边和昏暗的灯光战斗,一边细数那些人的姓名。但是,书籍渐渐沉没在忧郁的影子中。他终于耗尽耐力,正打算走下梯子时。他头顶上一盏没有灯罩的电灯突然亮起来了。他伫立在梯子上,往下俯视在书籍之间走来走去的店员和客人。他们显得不可思议地渺小。不仅如此,看起来还是非常寒酸的样子。
“人生不如一行波特莱尔。”
他伫立梯子上俯视着他们,如此说道。
我当然回答“Qua"”(这在河童语中,就是表示“正是”的意思。
“那么,你认为为了一百个平凡人,理应牺牲一个天才也在所不惜。”
“那么,你又是什么主义者呢?好像谁说过特库是信奉无政府主义……”
“我吗?我是超人(直译的话应该是超河童)。”
特库昂然断言。这个特库在艺术上也有独特的见解。就特库的理念,艺术不受任何事物的支配,应该为艺术而艺术。因此真正的艺术家必须是一个捐弃善恶的超人。这未必只是一只河童的意见。特库那一群诗人伙伴大致上都持有同样的看法。
征求遗传义勇队!!!
健全的男女河童啊!!!
为消灭不健康的遗传,
请跟不健全的男女河童结婚吧!!!
那时候,我当然就跟拉普说那样的事行不通。结果不只是拉普,连在大海报周围的其他河童全都哈哈大笑。
“行不通?你们人类不也是做着跟我们同样的事吗?您认为为什么少爷会迷恋女佣,千金小姐为什么会爱慕司机呢?那不就是在无意识中扑灭不健康的遗传基因吗?首先,比起你上次提起你们人类的义勇队——为争夺一条铁路而互相殴斗的义勇队——比起那种义勇队,我们的义勇队岂不是更高尚多了吗?”
“只考虑父母的立场未免太可笑了吧!实在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