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滞感持续了几十分钟，但不到一个小时，丰田的心情就平静了下来。也许除了“恋爱”和“生死”，人在面对其他任何意外时，都只要这么长的时间就能接受事实。

他渴望加入以前还是公司员工时曾那么深恶痛绝的队列与其说是高峰时间,不如说是高峰生活。他想参与到匆忙的人生里。

或许是不安作祟,他没有怎么吃东西,也没法熟睡,总是坐立不安。他从不知道看不到未来会这么痛苦。

长凳前的人流陆续往前,奇妙的队伍。他们既像奔赴战场的士兵,又像寻找食物的昆虫,令人心里发毛,但自己又想要回到那个队伍里。

“一定还会有别人也有同样遭遇的,”女人的这句话就像是预言,阴郁、没有抑扬地断言,“这个城市里就是有这么可怕的东西。身体会四分五裂,又合在一起。大家都会是同样的下场。”

“《系》这幅画非常棒。”最后一次聊天时,他赞美了志奈子的新作。他理解了她倾注在画里的思绪,还说:“它有接力的含义吧?人生就是为了把接力棒交给另一个人。我的今天牵连着其他人的明天。”

        “所谓的一生，”佐佐冈说，他的表情坦然，“是由一天一天累积而成的吧？”
        “是的。”
        “你不觉得人生如果像接力就好了吗？”
        “接力？”
        “我喜欢的画里就有这样的一幅，标题叫《系》。我看着它就想到，如果一生当中只需要负责一天，在那一天，自己会成为主角。然后第二天就由其他人来当主角。如果能那样，就会
很快活。”
“如果是那样，那么你什么时候出场？”
佐佐冈没有想太多：“昨天啊，和你久别重逢我很开心。昨天，我、我们都是主角。”
“这想法跟小孩子一样。”
“昨天我们是主角，今天我老婆是主角，之后别人是主角。你不觉得如果能这么一天连着一天，不是也很好玩吗？你不认为如果像接力那么延续很好吗？人生虽然只有一瞬，却会永远持续。”
“人的每一天都差不多。我们的昨天、你太太的今天、别人的明天。如果重合在一起，看起来都一样。”
“没有那种事。”佐佐冈笑了。

黑泽笑着走向展望台的电梯。条幅上写着“在某个特别的日子”，黑泽觉得说不定这样的日子就是特别的日子。
“是埃舍尔的画。”佐佐冈指着大幅海报。
“经常可以看到那个城堡的画啊。在楼梯上爬啊爬爬啊爬，结果回到了原地，是吧？那画是叫视错觉画吗？”
“刚才我不是说过吗？人生或许是接力，那幅画也很相似兵士们走着爬上楼梯以为到了终点，但那不过是另外一个兵士的起点。就是这么一回事啊。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连着，所谓的生存最终就是那个样子。”

“走投无路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人都是这样的，就好像在沙漠里拉一条白线，大家就会小心翼翼地行走，留心着一步都不要踏出白线。周围全都是沙漠啊！明明可以纵横任我行，但人们就是会一厢情愿地觉得，如果踩到线外就会死。”

他把堵在街头的人群的人生甩在了身后，把高峰生活甩在了身后，一路向北驶去。

京子知道自己大脑齿轮上的螺丝正在一个一个地松脱。

河原崎无法忍受沉默，如果就这么沉默下去，不安和不信任感、愤怒以及妄想会重新溢满脑海。

“这世界一片漆黑，伸着手也摸不清，是吧？以为是面墙，结果是悬崖。”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像是在无声地商量是不是要和这奇怪的中年男人扯上关系。
丰田很想高呼：人生是一秒一秒地流逝的!你们有没有这种自觉！
附近的马路上传来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正是那样，丰田心想，即使是现在，人生也是以和那同样绝望的速度流逝着。“别移开眼！”他不知道自己是冲着那些年轻人吼还是在对自己说。

“一直从事小偷这种孤独的工作，我对没人肯听自己说话这事实感到惊愕。我觉得人们都想听到别人的忠告，也都想给别人提建议，就是这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吗？”
“因为人人都是人生的菜鸟，所以会想装出前辈的样子给别人提一些不负责任的建议。”

丰田没有生气，只觉得滑稽。都不知道被偷了什么，只因为被闯了空门就面无人色，这男人就是个小写的人。那个闯空门的远远比他光明磊落。

当要思考超过自己认知的事物时，人会试着去建立能被自已认可的假说。但到头来，还是无法理解。


要当心、要当心、这个世界上布满了离奇的网，一不留神就会轻易掉入陷阱。正在提出忠告的，恐怕正是他自己。

“我的人生失败了。”佐佐冈反复说，他或许是想到了各种事而得出了结论。他在沙发上垂头丧气，那神情仿佛自己一辈子都会像驴拉磨似的继续生活：“被人背叛，还欠了债。我的人生真是失败。事实上，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你知道《华丽人生》这首歌吗
“不知道。”
“‘华丽’是酩酊大醉的意思，大概就是说，人生一醉方休吧。你现在所需要的大概就是这种破罐子破摔的生活方式。”
“我不会喝酒，也不会破罐子破摔。”
“别回答得那么严肃，”黑泽苦笑，“轻松些，悠哉悠哉地把自己交给鱼。”
但佐佐冈还是一脸为难。
“我刚才说过我是专业的小偷吧？”
“说过。”
“但对于人生，每个人都是业余的，是吧？”
听到这句话，佐佐冈睁大了眼。
“谁都是第一次参赛，不存在人生专家。唔，虽然有时候有些家伙会自以为是人生的老手，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是菜鸟，是新人。”
“菜鸟吗？”佐佐冈嘟哝着。
黑泽凝视着对方，想确认自己的话是否传达到了好友的身上：“第一次参赛的新人，可不要为了失败而气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