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父亲当初不说这话，而是认真向我作一番解释，说明阿格里帕的这套理论早已被全盘否定，现代科学体系已经确立，它比古代的理论体系具有更为强大的威力，因为古代那套理论，其所谓的威力只是存在于人们的幻想之中，而现代科学的威力才是名符其实，行之有效的—如果他这样向我解释一番，那我肯定会将阿格里帕的书扔到一边，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我原先的研究中去，从而使我的想象力得到充分发挥，甚至在我纷至沓来的思绪中根本不会出现后来导致我毁灭的那股致命的冲动。然而父亲当时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那本书，我根本不相信他了解书中的内容，因此还是极其贪婪地读了下去。

小说《弗兰肯斯坦》叙写了一个无名氏科学怪物自出生之日起便遭到不公正的待遇,因而奋起反抗主人、反抗社会的故事,揭露了统治阶级欺压人民的罪恶,歌颂了被压迫者的反叛精神。

啊!我度过的是怎样一个不幸的夜晚啊!清冷的月光嘲弄似的照着我,光秃秃的树在我头顶上摇晃着枝丫,不时有一只鸟的甜美鸣叫声打破那无边的寂静。除了我,万物都在休憩或者独享其乐,而我,就像那个大魔王一样,心里装着一座地狱,我得不到任何同情,真想把树木都连根拔起,在我周围制造一场大破坏和大灾难,然后坐下来欣赏那一片废墟。

可诅咒的,可诅咒的创造者!我为什么要活着?我为什么不在那一瞬刻把你如此随意赐予我的生命之火扑灭?

“这些神奇的故事激起了我许多奇特的感情。难道人类,一方面如此强大,如此高尚和健美,另一方面却又如此邪恶和卑鄙?他们一会儿似乎纯粹是罪恶原则产下的后裔,一会儿又是一切可以想象到的高贵的、神明般的品德的体现者。做一个伟大而具有美德的人,对于任何一个感觉敏锐的生命而言,似乎应该是最高的荣誉;做一个卑鄙邪恶的人,就像许多在历史上记载的人那样,则应是最低贱的堕落,那种状况比瞎眼的鼹鼠或无害的蠕虫还要卑鄙。有很长时间,我没法
设想一个人怎么能去杀害他的同类,甚至不懂为什么要有法律和政府,可是当我听见了许多罪恶和流血的具体细节之后,我就不再惊奇了,而是怀着厌恶和鄙弃掉过头去。”

我把他们看作比自己更优越的生命,他们将作我未来命运的主宰者。我在想象中勾画出上千的画面,设想自己怎么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又将怎样接待我。我想象他们会感到厌恶,直到我用温柔的态度和劝慰的话语首先赢得他们的好感,然后再博得他们的爱。

可是这些优美的生命为什么会不快乐呢?在我看来,他们有一所可爱的房子和种种享受,寒冷时有温暖的炉火,饥饿时有精美的食物,他们穿着极好的衣服,更愉快的是,他们能彼此做伴,互相交谈,每天大家都以亲切慈爱的态度相待。他们的眼泪意味着什么呢?他们的眼泪难道真的在表示痛苦
吗?

我走进了一所最漂亮的农舍,可是还没等我的脚跨过门槛,那些孩子们就尖叫起来,有一个女人晕了过去。整个村子都骚动了,有的人在逃窜,有的人攻击我,石块和其他飞掷过来的武器直打得我鼻青脸肿,我这才逃到了旷野中,战战兢兢地躲进了一个低矮的窝棚,里面空空如也,和我刚才在村子里见到的那些宫殿相比,它简直是一幅破烂模样。

“白天和黑夜经过了几次交换以后,夜晚的那个圆球就变得很小了,而这时候我也开始能区分开我的各种感觉了。我渐渐地看清楚了供我饮用的那条清澈的小溪,看清楚了用枝叶为我遮阴的树木。当我第一次发现,那种常常传到我耳中的悦耳的声音,是从一只有时会挡住我眼前光线的长翅膀的小动物的喉咙里发出的,我可真是高兴。我也开始更精确地观察围绕在我身边的各种形体,感知那覆盖在我头上的发光的屋顶的边界在哪里。有时候,我还尝试模仿鸟儿那动听的歌
声,不过我做不到。有时候,我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感情,可是我吐出的那种粗糙而含混的声音吓得我又赶快闭口。”

“不久,有一道柔和的光布满了天空,并给我一种愉快的感觉。我跳起来,看见一团发光的东西从树林间升起。我带着惊奇凝望着它。它移动得很慢,但它为我照亮了路,我又走出去寻找浆果。我还是觉得冷,这时候我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件宽大的斗篷,于是我把它披在身上,在地上坐下来。我的脑子里没有任何明晰的思想,一切都是混沌不清的。我感觉到光亮、饥饿、口渴、黑暗,数不清的声音在我耳中鸣响,各种各样的气味从四面扑来。我唯一能够清楚辨别的东西就是那个亮晃晃的月亮,于是我就高兴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又感到寒冷,并且仿佛出于
本能,发现自己如此孤单而感到有些害怕。在离开你的寓所之前,我因为感到冷曾在身上披了几件衣服,可是它们并不足以为我抵挡夜间的寒露。我是个可怜的、无助的、凄惨的倒霉蛋,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辨不清,我只觉得痛楚从四面八方袭来,便坐下来哭泣。”

我已经在这里游荡了许多天了,冰窟是我唯一不害怕的地方,它们成了我的栖身之地,也是人类唯一不吝惜的处所。我向凄冷的天穹欢呼,因为它比你的同类对我更宽厚。要是众多的人类知道了我的存在,他们一定也会像你所做的那
样,武装起来消灭我。那么,我不应该憎恨那些憎恶我的人吗?我绝不和敌人妥协。我是不幸的,他们也得分担我的不幸。

记住,我是你的创造物,我应该是你的亚当啊;不过我倒不如说是那个被贬谪的天使,被你无缘无故地逐出乐园。我到处都看见幸福而只有我一个被不可挽回地排除在外。我本来是仁慈而善良的,是苦难使我变成了魔鬼。让我幸福吧,我将重新变得善良。

我常常在晚上家人就寝以后划着船,在湖上度过许多钟头。有时候,我扬起帆,让风推着前进;有时候,我把船划到湖心之
后,便让船随意飘荡,任自己沉浸在悲凉的思绪中。在周围的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时分,我是唯一的在这片美丽如仙境的环境中不能安宁的东西——如果我除开那些蝙蝠,或者那些当我靠岸时才能呒见它们刺耳的断续鸣叫声的青蛙——这时候,我常常想一头扎进这片宁静的湖里,这样湖水就可以淹没我,并永远淹没掉我的灾难。

我怎么能够描述出自己面临这一巨大灾变时的心情?或者说,我怎么能够描绘出自己备尝艰辛、殚精竭虑地创造出来的这个丑八怪?他的肢体是合乎比例的,我也曾经精心选材使它的相貌美丽。美丽！——天啊!他那黄色的皮肤几乎无法掩盖住下面的肌肉和血管,他的头发乌黑发亮,长长地飘垂着,他的牙齿白得像珍珠,可是这些鲜明的色彩和那湿漉漉的眼睛之间——那对眼睛几乎和安放它们的那暗白色的眼窝是同一种颜色,和他那皱缩的皮肤以及直挺挺的黑嘴
唇之间,却恰好构成了吓人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