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继续进行，已经是第八天了。这场战斗是上星期五开始的，星期六、星期天、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过去了，第二个星期五又来到了，而且又过去了——可是它依然还在进行。双方的军队，数十万人互相对峙，都不退让，同时不停地发射炮弹，它们在爆炸，在轰鸣；于是分分秒秒都有一批活人变成死尸。连天空本身都因为轰鸣声、因为不停地摇晃的空气在颤抖了，还开始在人们的头顶上聚集起乌云，要下大雷雨了——他们却互相对峙地站着，都不退让，还进行残杀。如果一个人三天三夜不睡觉，他便会患病，记忆不清，而他们却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睡觉了，因此他们全都失去了理智。正因为这样，他们感觉不到疼痛；正因为这样，他们都互不退让而继续在搏斗，直到大家都战死为止。据报道，一些部队已经缺少弹药了，于是他们就用石块或徒手进行搏斗，大家像狗打架那样互相对咬。如果其中有幸活着的返回到家里，他们就会像一群狼，一个个长出獠牙——但是他们回不去了：他们丧失了理智，全体都将被打死。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的头脑里的一切全都被搅乱了，所以他们什么也不明白；如果猛一下把他们的身子转过来，他们会把自己的部队当做敌军加以打击。

痛苦倒不在于看到了死亡，而在于同时看到了生和死。

死亡的恐惧一旦袭来，就弥漫到全身，渗入到骨骼，使得人失魂落魄，神不守舍。

我今年三十岁，已经老了，可是我觉得自己才十七岁，我像用初恋———这么热烈、这么无限的爱情———爱着一个人！

我一直想，等到我实在不行了，我就去死。可现在我却连死也怕了。

期望也是痛苦的，因为它郁积着夙愿未能实现而引起的忧伤，郁积着信仰遭到欺骗而引起的愤懑，郁积着无限孤独引起的炽烈的苦闷。所有的人，无论是生者还是死者，都以心脏的汁水哺育着期望，因此期望长成为一棵枝叶葳蕤的参天大树，覆盖在生活的上空。

他们的话中包含着苦难、恐惧和巨大的期望。所有的人都詈骂生活，可是谁也不愿意死，全都在期望着什么，紧张而热烈地期望着。期望之存在于人世已久远得难以穷其起始，看来世上自有第一个人的那天起就已存在着期望了。

人们不过是犯了点微乎其微的罪孽竟会因此而遭受莫大的苦难；人们怀着与生俱来的坚强意志渴望去进行同样是与生俱来的壮丽的创造，可结果却不过是在生死之间的交界线上浑浑噩噩地把日子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