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常听人说,美国人最会表现热情,一分手就完了。那年访美以
后,我所得的印象却不是如此。美国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很坦诚热心,
而且并不是一分手就完,只要你有耐心与他们继续保持联系,他们一定
是有信必回。因为他们重视人际关系,他们喜欢朋友,也充满了对异地
的好奇心,他们也十二分希望你能多了解他们的一切,所以只要你有勇
气,尽管以辞不能完全达意的文字,转弯抹角地向他们话家常,他们的
书信就会源源不断而来,岂止书信,我每年圣诞以及生日所收到的精致
小礼物都不知多少。水晶玻璃的小摆饰,艺术馆的名画年历,亲手编的
毛线小饰物、靠垫,等等不一而足。他们常常寄来全家福照片,连我抱
过的小狗小猫都不会遗漏。自然,我也给他们寄去好多东西,竹编小花篮、小虾、台湾绿玉、彩色大理石小花瓶、彩色丝线粽子、小小绣花鞋、钩花毛背心……每一件都花心思选择,至少得带给他们一分东方或台湾的特色,和着一分浓厚的友情寄出。有一次我收到爱荷华农庄一位友人的照片,她们八个朋友把八枚我送她们的绿玉镶成戒指,戴在手上,摆在一起,拍了照片给我,背面写着:“你的手也和我们相握一起。”看了
真叫人欣慰。

一丝风都没有,麦田一动不动。
我在想,那个算命的女人要是看到这个会怎么说。天空
中突然布满了云朵,可它们不久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假如
你告诉别人刚才多云,估计别人都很难相信
我从车后的挡风玻璃向麦田间蜿蜒的公路望去:公路
麦田、天空,多么单纯。和威奇托那样的城市相比,这里
就像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我们的世界—的门。每当
我凝望着麦田,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人格中的尘埃稍微安定了一些,仿佛我不再困惑,心思也不再到处乱飞飞,我就是我,对任何事情都没有疑问,也没有担忧,甚至没有悲伤。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甚至都不喜
欢麦子,不是吗
一只蚊子在我前方嗡嗡地飞着,我两手一拍,把它给拍
扁了。我看了看,是只公蚊子,它的喙是羽毛状的。
在那部老电影《变蝇人》中,杰夫·高布伦扮演了一个
丰的时候就有那种成觉,觉

我忍不住抽泣起来,可我马上意识到,我哭泣并不是因
为害怕,而是因为吉酱和欧巴酱那么努力地工作,因为杰斯
在学校交不到一个朋友,因为我父母是那么渴望自己创业
而这个愿望也许永远都实现不了。
我蜷缩在驾驶室的底板上,把闪电抱进怀里。抱着它,
我的心中涌起了某种东西,也许是勇气吧。我的意思是,黑
色的夜空、星星,还有麦子一这可是我的世界呀,我对这
个世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我坐回驾驶
席,环顾着周围的麦子。这时,我感到了某种变化:我性格
中的尘埃开始落地了,恐惧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昨天那
种无与伦比的机敏。
我打开点火开关,继续干起活来。

接着,我便扑通一下坐在了露营车前座的侧路上,闪电
靠在我脚边。我为自己没有坦白错误而感到差愧万分,可是
现在再去坦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我用双手怕着脑袋,
狠地拍着一这是杰斯可能会做的事情。我感觉自己的整个
世界除了责任就是后果,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愿不愿意长
大。长大后我要承担的责任还会变得更多,面临的后果也会
变得更多。当然,我知道凡事都会产生后果,我也知道自己必须和帕克夫妇谈谈,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生活偏偏会在这里,为什么我是世界上最平淡无奇的人,为什么我是这个
系着围裙的女孩

可是他没有看着她,而是看着我。拉斯基先生说“还认没见过这档子事情”的时候,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吓三得我大气都不敢出,就好像他知道是谁干的,所以直接对
我讲话一样。该坦白了,可是我根本开不了口。我对欧巴
酱使了个眼色,要她替我坦白,但她只是坐在那里拌着炖
汤,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没有一点儿关系。

闪电嗅了嗅欧巴酱,然后看着我,好像它知道她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只是无法告诉我们。
我们在欧巴酱周围站了二十分钟左右,只是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由于远离医疗设施,这种围观在乡下时有发生。
人们必须聚在一起,评估病情。欧巴酱看上去很糟,不过我
见过她比这更糟的时候。她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仿佛,心里
正想着什么开心的事情,比如我门门功课都得了“A”,或
者杰斯交到了朋友。最近她刚刚决定不再把头发染得鸟黑
面部周围那圈光环一样的白色发根清晰可见。
随后她收起了笑容,说:“我们六点以前就得到那儿。”
她伸出手,再没有说什么。杰斯和我一人抓住她一只手
把她拉了起来。
回到车上后,她说:“我想会死,今年,可能这个月。
“我先死,”吉酱答道,“日本女人都能活到九十几岁。
“我先死!你吃橘子和孩子们吃得一样多,它们让你活
得更久。维生素C。”
“你绿茶喝得更多,你更长寿。”

我们家住在堪萨斯州的利特尔菲尔德,我们必须从这
里出发,穿越整个堪萨斯州,到苏珊维尔去和帕克代收公
司的员工会合。爸爸妈妈曾经给帕克公司打过两次工,一
次是三年前,一次是两年前。第二次时我们手头拮据,所
以他们在开工前就预付了我们第一个月的工钱,可见他们
的人多么厚道
天还没亮,我们就坐上那辆嘎吱作响的旧福特皮卡出发
了。那辆车比我的岁数还大。我们草草喝了点儿燕麦粥,每
个人吃了两颗梅干,就当是早餐了。我穿了一条牛仔裤,还
涂了厚厚一层长效避蚊胺。这样一来,闪电都不会像平时那
样把头搁在我腿上了。可生产避蚊胺的公司说,他们额外加了一道提炼工序,几乎把所有的气味都消除了。我已经习
惯了这种气味,但闪电显然还是受不了

杰斯班上有三个男生说可以来参加派对,其他人都设有回复。不过这也没关系,有三个男生要来呢!我们兴奋得不得了。星期六上午十一点,我的朋友梅乐蒂也来我家
帮忙。

我迅速在纸的左侧空白处写上“第一条”。
“不要数字,”欧巴酱立刻说道,“按照时间来排。是不
是什么都要我说一遍?”
吉酱拿起纸,瞧了瞧数字、想了想,然后又把纸放了回
去。“我赞成——按照时间来排。”
我只好擦掉了“第一条”,然后写上“下午一点钟”。我
小心翼翼地不让擦掉的笔屑掉到地板上,因为要是我这么做
了,欧巴酱肯定恼怒不已,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中午!”欧巴酱叫道。于是,我再次修改。“接着记。首先在纸的最上面写上日期,要突出一点儿。社交派对的时
间是下个周六。接着记下来。”

回到餐桌后,我们又等了一会儿。十二点二十分的时候
巴酱问:“为什么说来又不来?为什么说行却又不行?
我低头看着餐桌上银色的斑点,没有回答。有一次杰斯
把桌上所有的斑点都数了个遍,总共有三千四百一十二个
他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小男孩,所以才没有朋友。
我又去看了看我弟弟。他的两只手还是相扣着放在腿上
只不过现在嘴巴也张得大大的。我的弟弟又小又壮,活像
个只有四英尺高的举重运动员。他的身材简直和外公一模
样,就像一个长方体上面顶着一个脑袋。和他讲话会让人不安,因为他的眼睛似乎一动不动,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非常严肃,不过我看见他笑过,还听过他的笑声,所以我知
道,他也会有开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