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说他们“喜爱大自然”。意思是,他们不反对偶尔去感受一下大自然。他们走出户外,欣赏大地之美,但却践踏草地,随手攀折花木,而后不是随手丢弃,就是任其在家中枯萎。这就是他们喜爱大自然的方式。每逢天气不错的假日,他们就会想起这份爱,为自己的施舍感动不已。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人类不是“万物之灵”吗?万物之灵!
我开始贪婪地探究万物的内涵,聆听风儿在树梢吹奏层次分明的曲子、溪流在峡谷中澎湃奔腾,静谧的河水缓缓流过平原。我知道这些声响都是上帝的语言;听懂这谜样的原始语言,等同于重回了伊甸园。很少有书籍提到这些,只有《圣经》里有造物者“难以言喻的叹息”这样美妙的词句。然而,我明白,自古以来总有和我一样的人,为这些不可解的事物所迷惑,进而抛开尘嚣纷扰,追求份宁静,学习隐士、僧侣和圣徒,日以继夜追逐造物主的歌声,凝视云彩飘游,衷心向往永恒的境地。
我将大自然当人一样疼爱,如同对待外国朋友或旅伴般,倾听它的心声,如此一来,我的忧郁虽然没有痊愈,却也升华、净化了。我变得更加耳聪目明,辨认得出细微的声调差异,期盼能逐渐接近,更加清晰地听见所有生的脉动,经由了解,有朝一日以诗句表达它们的意境,让其他人也能和大自然惺惺相惜,从而获得清新、纯真的源泉。不过这还只是个愿望、一个梦想……我不知道有没有实现的一天,眼前可以做的是,学习热爱所有看得见的
东西,不再冷漠、轻蔑。
我无法形容,我那阴郁的生命因此获得了何等的复苏与抚慰。我只能说,再没有比这份永恒的沉默之爱更崇高、更令人幸福的了。我别无所求,期望读者中,能有几位,甚或一或二位也好,经我的激励,学习到这项质朴且受用的艺术。有些人是上帝的宠儿,生来就具有这样的天赋,自然享有这个本事,他们是人类中的好孩子。有些人则必须在悲苦中习得这样的能力见过那些尽管残障或贫困,眼神依然平静、慧黠的人们吗?如果你们不屑我笨拙的言辞,就请拜访他们,这些以爱忍受苦难而散发着光芒的人。

青山、湖泊、暴风雨和太阳都是我的朋友,它们说故事给我听并教导我成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不但熟悉并且热爱它们超过任何人类。不过相较于水光闪烁的湖泊或者悲伤的赤松和暖阳下的岩石,朵朵云彩更是我的最爱。在这广袤的世界,有谁是比我更了解和喜欢白云的人!或者,请告诉我,世间还有什么比浮云更美丽的东西!观看云彩嬉戏玩要是我唯一的娱乐。它们是上帝的祝福和赠礼,也是愤怒和死亡的力量;它们像新生儿的心灵一样温柔、平和,如天使般美丽、丰盈与乐善好施;却也像死神的使者一样阴森、冷酷无情、难以躲避。层层薄云银光闪闪地在空中飘荡,镶金边的白云笑着在天际滑翔,或黄,或红,或蓝,瞬息万变。时而像杀手般阴沉缓慢地匍匐前进,或像奔驰中的骑士呼啸向前;时而像抑郁的隐悲伤、忘神地滞留在苍茫的峰顶。它们有时形如极乐的岛屿和赐福的天使;有时状如威吓的双手、飘扬的风帆、移栖的鹤群。仿佛人类欲望的写照,总是徘徊在上帝的天堂和卑微的大地之间,它们也归属于两个不同的际域,带着凡世的梦想,将污秽的灵魂依偎在纯洁的天边。它们是所有流浪、追寻、渴望与乡愁的永恒象征。正如云彩心向往之并且倔强地飘游于天地之间,人类的灵魂也战战兢兢地徘徊在有限的时间和永恒之间。
喔,美丽、飘浮、永不停歇的云彩啊!我这样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爱恋着它们、凝视着它们,却不知道自己也将像一朵云,一生漂泊,流浪各地,处处陌生,徘徊于有限的时间和永恒之间。打从孩提时候,云就是我最亲爱的朋友和姐妹。街坊巷弄相遇,我们每每要点头问候,彼此凝视片刻。我也难忘曾向它们学习的事物,无论是它们的形状、色彩、姿态,不管是嬉戏、舞蹈与停歇,还有那一则
则天地间的传奇。

青春的恋爱苦楚,尽管多么难挨却不是什么悲剧。无法拥有伊莉莎白,虽然令我痛苦,但是无损我的生命、自由、工作和想法。况且,我依旧可以站在远方尽情爱恋着她。感谢这些想法和在温布利亚朴实快乐的日子,惠我良多。我对滑稽可笑的事物,一向别具心裁,只不过总被自己揶揄的心态扫了兴。现在我逐渐能够欣赏生活中的幽默,能够接受自己的命运,也不吝于享受生命飨宴中任何可口的点心。

渐渐地,我也赢得邻家羞涩少女的信赖,和她们站在门边聊天。她们接受我送的小画,相信我的圣洁,因为我不会乱开玩笑,对她们从未有越矩的举动。女孩中有几个大眼睛的梦幻美女,像极佩鲁吉诺画中的女子。我很喜欢她们的亲切活泼,不过并没有对任何一个动心,因为她们的美不分轩轾,纯粹种族性使然,而非个人风采。

我将大自然当人一样疼爱,如同对待外国朋友或旅伴般,倾听它的心声,如此一来,我的忧郁虽然没有痊愈,却也升华、净化了。我变得更加耳聪目明,辨认得出细微的声调差异,期盼能逐渐接近,更加清晰地听见所有生命的脉动,经由了解,有朝一日以诗句表达它们的意境,让其他人也能和大自然惺惺相惜,从而获得清新、纯真的源泉。
不过这还只是个愿望、一个梦想…我不知道有没有实现的一天,眼前可以做的是,学习热爱所有看得见的东西,不再冷漠、轻蔑。

然而,就在这一刻,眼前浮现尘封多时的一幕—那个夏日清晨,群山环绕的故乡,我跪在弥留的母亲床边。竟然这么久未再想起那件事,我深感惊愕和羞愧,愚蠢的轻生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任何人只要曾目睹一个健康、美好的生命消逝,就无法做出自毁的举动,除非他是轻率随便的人。我又看到母亲临终的情景,在死神静默、严肃的带领下,母亲显得那么高贵。死神就像一位严父,把迷途的孩子领回家,既冷酷又无比的可靠与仁慈。我突然又明白,死亡是聪明的兄长,我们可以放心地把自己托付给他,他会知道在我们有所准备的适当时刻前来。
我也突然懂得,原来痛苦、失望和悲愁不是为了惹恼我们,使我们气馁或者无地自容;它们的存在,是为了使我们心智成熟臻于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