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意识到，你将慢慢地，不可避免地失去对现实的意识。和温水煮青蛙那种无意识的过程不一样，你会很长时间清醒而痛苦地感受到这个衰老和变化的过程。你越来越觉得人生就像在黑洞里挣扎，你努力地费劲从洞里往外爬，但刚爬出来一点又掉了进去，如此循环往复。你清楚地知道这条路会通往何处：迷茫、恐惧、积满怨恨的痴呆老人。偶尔有一两个还算乐观的老年痴呆症患者。刚开始，你会不安地寻找以前有过但现在失去的东西。后来，你麻木地躺在床上或者椅子上，不受控制地流口水。最后你被禁足，就像无家可归的人，失去所有的尊严。

我们的日程表永远是空的，今天没有安排，明天也没有安排，这一年剩下的日子都没有安排。我们拥有整个世界的时间。以前工作的时候，我们总是抱怨每天的日程安排得太满。老年人日程表里唯一的安排就是定期见医生，进行健康检查。如果你能时不时往日程表里填上一些活动，就会像孩子一般兴奋不已。

当你年轻的时候，往往很希望自己变老。当你成年后，一直到60岁为止，都希望保持年轻。当你真的年过耄耋后，也就没有什么渴望，也没有任何目标了。这就是老年人生命空虚的本质：没有任何目标。再也没有需要通过的考试，没有事业可言，不需要把孩子喂养大。我们甚至老到都不能照顾自己的孙子孙女们。
在当今充满励志的环境里，哪怕有些小小的目标我们也很难去完成。环顾四周，我看到的都是一双双充满孤独的眼睛。他们的日常生活除了喝咖啡就是喝茶，别无他事。
这样的话，我可能早就说过。
或许我不应该这样抱怨不止。
我能做到的就是努力让每一天都变得有意义。或者至少两天中有一天是有意义的。当然也应该有休息和调整的日子，就像环法自行车赛一样。

我的分析是：变老的过程就是与婴儿到成年成长的相反过程。就身体而言，你从独立变得越来越不独立。从人工髋关节移植术、搭桥手术到随处散落的药片；从只能吞食糊状食物到大小便失禁。如果死亡迟迟不来，你就会像一个穿尿不湿、挂着鼻涕的脾气古怪、说话含糊不清的老小孩。从出生到18岁的这些年是最美好的，充满冒险，充满惊喜：你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40岁左右的人往往如日中天，是最强壮、最健康和最有实力的。那是人生的巅峰时段。可惜的是，人们通常意识不到这一点，而是在悄然无息的时间流逝中走至暮年时才突然顿悟到这点。而那时候，人的眼界越来越窄，生活也越来越空洞，一杯茶，一块饼干，喋喋不休就过去了一天。

人年纪越大，留下的东西就越少。

今天是痛苦的一天：我全身的关节都在咯吱咯吱响。没有什么能阻止身体的老化。你至多有一天感觉到某种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但这只是因为你正好处于某种正确的姿势，并且这种姿势你之后再也找不到了。毛发不会忽然间再长出来，至少不会长在你的头上，但会长在你的鼻子和耳朵里。堵塞的静脉也不会重新疏通，肿块再也不会自己消失，并且下身的水龙头还不停漏着尿。这就是行将就木的征兆。你再也无法变年轻了，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你都在衰老。

如果大自然能够抚慰人心的话，至少在荷兰老人居住的一室户的养老院房间里是不起效果的。室内盆栽植物的生长状况，大都可以诚实地反映出它的主人的境况：等待着一个凄凉的生命终止符。因为无所事事或者健忘的缘故，老人们会给这些植物一天浇三次水。最后甚至连虎皮兰都会被他们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