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毫无意义的话说过之后,谁也没再说话。戴西皱着眉头雪着汤姆,盖茨比的面孔上划过一丝难以形容的表情,既非常阳,又隐隐约约能辨认得出,仿佛我听人们用语言描述过的一样。


盖茨比脸上又出现那种不常见却能让人隐隐约约回忆起的表情。药铺的生意不过是个小问题,”汤姆缓缓接着说,“你们还有些事沃尔特都不敢告诉我。”我瞥了戴西一眼,只见她瞪着恐惧的眼睛看看盖茨比,看看她丈夫,又看看乔丹。乔丹又开始用下巴平衡着某种看不见但肯定非常有趣的东西。我的目光回到盖茨比脸上一他的表情让我吃惊。他看上去仿佛“杀了个人”一一可我这话并不是附和人们在他花园里喋喋不体的诽谤。有一阵子,他的面部表情恰恰能以那种稀奇古怪的说法来形容

“我要把一切都恢复到以前的模样。”他果断地点了点头说道她会看到的。”他大谈往事,我猜想他打算恢复某种东西,也许是他爱上戴西后他自己的某种观念。自打那时起,他的生活就变得混乱,充满了困惑,但是一旦他能回到某个起点,慢慢重新走过来,也许能发现那是个什么东西
……五年前的一个秋夜,他们在街上踩着落叶并肩步行,走到个没有树木的地方,那里的人行道上洒满月光。他们停住脚步面对面站着。这是一年两度变化的时间,这个凉爽的夜晚中充满了神秘的激动。黑暗中,一座座房子里亮着平静的灯火,天空中繁星在闪烁。盖茨比从眼角望去,只见一段段人行道其实组成了架梯子,通往树梢上面某个秘密所在—一如果他独自爬,他可以顺着梯子爬上去,到了那里后,他可以吮吸生活的琼浆,大口吞咽那
绝妙神奇的乳汁。
戴西白皙的面孔朝他迎上来,他的心越跳越快。他知道,当他亲吻了这个姑娘,他无法言表的幻想与她脆弱的呼吸便要永远结合在一起,他的思想便再也不可能像上帝的思想那样活跃。于是,他等待着,多倾听片刻在一颗星星上敲响的音叉。然后他亲吻了她。受到他的嘴唇接触后,她像朵花儿一样为他开放了,理想的形象化过程便告完成。
他这番话尽管带着他那种令人厌恶的感伤,可我过之后还禁不住联想起了某种东西—那是个忘却的节奏和一段歌词片段,是我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听到的。有一阵子,一句歌词到了嘴边,我却像个哑巴一样张开嘴,仿佛除了一丝惊恐的气息外还有某
种东西在挣扎。然而我的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快要回忆起来的东西也永远无法表达出来了。

下一个星期六晚上,汤姆陪戴西参加盖茨比的晚会,显然他对戴西独自到处乱跑感到不安。也许他在场让晚会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在我的记忆中,这次晚会与那年夏天盖获比的其他晚会完全不同。参加晚会的还是原来的人,至少是原先那种类型的人,同样是丰富的香槟,同样的五彩缤纷,人声嘈杂,可我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愉快不谐和的气氛,那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也许仅仅因为我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一切,接受了西卵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完整世界,有它自己的标准和伟人,由于并未意识到低人一等而高高在上。但是现在我却在通过戴西的目光重新审视它。通过新的目光看自己耗费过精力去适应的事物,自然不可避免会感到难受。

我走过去告别的时候,我看见盖茨比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迷惑神色,仿佛对目前的幸福性质产生隐隐的怀疑。将近五年了!那天下午,肯定在某些时刻里戴西不及他想像中的更完美—这并不是她的过错,而是因为他的幻想太生动完美。那幻想超越了
她,超越了一切。他带着创造的激情投身其中,不断补充完善,以飘到眼前的一切华丽羽毛装点它。再多的激情与纯真也不能与渴望心灵中的想像媲美。

你家码头上息是亮着一盏绿灯。戴西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可他似乎还在自己说的那种情景中没回过神来。也许他想到了,那个灯光对他的巨大意义目前已经永远消失了。与以前将他与戴西隔离开的遥远距离相比,那盏灯似乎离她很近,几乎可以接触到她。看上去似乎像星星跟月亮一样接近。可现在,它只不过是码头上的一盏绿灯罢了。他收藏的宝贝中因此又失去了一件。

噢!照我看,他本来盼望她某一天晚上会参加他的晚会,”乔丹接着说,“可她始终没来过。后来,他开始随意询问人们是不是认识她,而我正是他第一个找到的人。就是那天晚上,他在舞会上打发人来叫我,要是你能听听他说话有多巧妙就好了。当然,我当下建议在纽约一道吃顿午餐,结果他简直像发了疯
“我可不干越轨的事!”他连连说。“我只是想在隔壁见见她。”“我说你是汤姆的好朋友,他听了开始整个改变主意。他不太解汤姆,不过他说,他多年来一直看芝加哥报纸,为的是能偶然到戴西的名字。”

她缓缓站起身,一脸惊讶神色,冲我扬了扬眉毛,然后跟着那管家进屋去了。我注意到她穿着晚礼服的时候,或者说不管穿着什么衣服,都像穿着运动服,走路的姿势活泼矫健,仿佛她当年是在明媚清新的早晨在高尔夫球场上学走路的。

他宽容地微笑着—远不止是宽容。那是一种罕见的微笑,其中带有永远让人感到可靠的成份,这种微笑人在一生中最多只能遇到四五回。那微笑面对过—或者说看上去面对过——整个永恒的世界,片刻之后,它便集中到你身上,带着对你不可抗拒的偏爱。它理解你的程度正是你希望人了解的;它信赖你正如你对自己的信赖一样;它还向你保证,你留给人的印象正是你希望让人得到的最好印象。恰好在这一刻,那笑容消逝了——我面前的这人是个风度优雅的年轻男子,他年纪三十一二岁,讲话时拘泥礼节,但刚好不显得滑稽。在他作自我介绍之前,我有个强烈的印象,那就是他讲话时字斟句酌。

她再次发笑,好像说了句非常诙谐的话。她牵着我的手举目
端详了我一会儿,那神色在向我表示说,我是整个世界上她最想见
到的人。这正是她的一种迷人之处。她压低声音介绍说,那个用下巴平衡什么的女孩姓贝克。(我听别人说,戴西压低声音说话,
为的是让人贴近她;不过,这种无端指责并不能削弱她的魅力。)
贝克小姐的嘴唇总算动了动,朝我微微点了点头,动作轻得几乎察觉不出,然后迅速把头再次向后仰去—她正在平衡的那件东西刚才显然稍有倾斜,让她惊骇不已。一句类似道歉的话再次浮到我嘴边。我见了任何彻头彻尾的自负表现,几乎都会惊讶羡
慕

记得在我不谙世事的年轻时代,父亲曾给过我一个忠告,那番话我至今铭记在心。“每当你想开口批评别人,”他告诉我,“千万别忘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具备你的优越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