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曾觉得我的影响是“恶劣的”。我对您讲述的故事,我对您施加的影响,都不复存在。我们改变了两个生命的音调……最让我痛苦的不是一段爱情的消亡,而是我们共同创造的一个生命的消逝,或许是我独自创造的吧……这个生命是您与我的结合,映射着我们对彼此的期望,那是符合我期望的您,不是您自诩的我的仰慕者,而是一个真正爱我的男人。因为爱我,而对我的一切充满兴趣;在他面前,我可以保留我所有的缺点与优点;我可以任由自己陷入混乱在这场充满诗意、突如其来的混乱当中,所有的本能化作言语与呼喊,让灵魂找回方向,以便继续前行。我以为这些放任不会动摇您的爱情与信心。

在我们一同创造的生命里,还有您眼中神秘的我。我
不清楚您与我相伴时是怎样的感受:幸福、快乐、焦虑苦恼…如此多的间题!我没有答案。有些时候,我认为您不能没有我,还有些时候,我又感到自己只是您生命中的一段插曲。某些片刻,我信心满满,而大多数时间,我却悲伤重重。我最好不要知道我在您心中的形象,就如您最好也不要知道您在我心中的分量。只要还保有因不知自已在彼此心中的模样而产生的忐忑,我们之间的吸引力便将延续下去。是谁破坏了这份吸引|力?我们以为看到了自已在对方心中的形象,也将对方的样子在自己心中定型。是不是这个原因使我们彼此分离?

哦!不要以为我把您当作“不得已的选择”。您一再谦虚,并将自己贬为“目标”,这根本没有意义。这会让我不禁想到您的谦卑实是虚情假意。您知道我骨子里从不将就,有时看似就要放弃,但总在想方设法从放弃的边缘“回头”。我怎么可能将就着与您在一起?爱的折磨并不能让我将就;就算真的这么做,也不会想到您;您的变心,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对我造成的伤害就不会这么大;我大可再次将就,寻找下一个目标。您看似自谦,但在您心里,难道不是仍保有一丝不曾丢弃的自大吗?

“宝贝”是个矮小,苍白的年轻男子,他身着黑衣。
好看的头发闪着蓝光,厚重的镜片后一双褐色的小眼睛目光坚定:它们想要傲慢无礼,实际上又十分羞涩,透露出真实的自己。宝贝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子”,似乎生活于任何群体之外。他有许多方法与理论,但它们会一个个消失,并很快被新的所替代:如同从没存在过。他保有成见,但不倚重它们:而只是为了理解那些仍遵循着成见,和那些已克服了成见的人。

他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我任何朋友:他心中没有任何我必须遵循的既定形象;而且,由于他不属于任何“圈子”,他心里也没有任何我可能与之冲突的模范女人形象。我立刻就想与他倾诉自我。我一直在寻觅一个人,在他面前能够放映我的人生影像。每个人不是都有这个弱点吗?我会自言自语,但独白的艰难时常让我疲惫,如果有个同情、认可和聆听的同伴,就轻松多了。我们会更有分量,所言之物变得更加具体,从而形成一个大家都参演其中的幻想世界。我们能尊重纯粹的真实到何种程度?这些小幻想会将其中的部分痛苦排解:痛苦凝结,成为灵魂之外的实体。时不时地,我需要这一点儿安慰。我为保持完整正直的自我而紧绷着。但是,为了抚平自己的疑惑,我希望,通过讲述自己的生活,来摆脱所有细枝末节:让其轨迹清
晰可见，我需要一个知己。

身着黑衣、目光真诚的年轻男子吸引了我。我称他“宝贝”,成天与他谈心。我巨细无遗地向他讲述生活的每一分钟,自此以后,即便他不在那里,我仍会向他低语。每件事只有在与他诉说后,才有了滋味和意义:他不是我的向导,而是我行动与反应的出发点。我像爱自己一般爱他。我无比渴望疼爱他;他对我而言太过宝贵,我害怕会失去他。

但是,有一天,我感觉宝贝已离我而去。他不愿再追随我。我的故事让他不屑地耸耸肩。我们不会因为知己骤然消失,便瞬间与他分离。而是去追逐他的影像,他的回忆;希望是自己错了。我以为他并没有死,会在我好转之后回来。他怎么可能抛弃我对他倾诉的一切呢?

无论我在哪儿,您都在我心里。我所有的感受都由您
掌控,它们充满悲伤,因为您不在那里。我尝试将其中的所有细节都保存下来,好原封不动地呈现给您。难道你从未感受到我试图让您体验这一切的热情吗?我想将您永远留在心里,让您感受我所感受到的,让自己在您不在身边时一片空白:眼中折射的微光,身体舞蹈的姿态……·如果我身处美妙的境界,而您不在场,我就会焦躁不安。成功让我满足,是因为可以与您分享;烦恼不再沉重,是因为可以对您倾诉。我想做更多的事,更多更多,给您带去我不断累积的“财富”。

我试着去爱上您所爱的事物。让我与您更加亲近……我想读您读过的、见您见过的一切。

但您对我仅以只言片语匆匆带过,好像这些都与我无关。

只要有人谈论起爱情,我便想起您的爱,并浮起微笑;当有人谈论起“男人”以及他们对“女人”造成的伤害,
我仍会保持微笑,认为您不属于那些“男人”。

但这还不是爱您,因为我还想再充实自己,因为不想把自己毁了,变成不再成长的附庸,只知沉迷在对男人幼稚的仰慕中,任其摆布。

男人身上很奇怪的一点是,当他与相爱已久的女人结
婚时,便会为道德和社会规范所困扰。他会因这位女子坚强、独立和有主见而爱她;但当想到与她结婚时,他本能中的控制欲和自尊心,以及对“他人会如何谈论”的担忧,就将她的坚强曲解成叛逆,独立曲解成骄傲和坏脾气,有主见曲解成自私和要求高。他指出生活是由日常琐事组成,我们必须屈从于此,养成庸常的“心态”。事先明确各自的角色是件好事,因为婚姻不是儿戏。男人在妻子眼中应获得尊重与爱慕,他会用温柔的语气说不能去这里或不能去那里,要这样做而非那样做,因为大家都是如此;而妻子会回答:“是,亲爱的。”

女人真的必须变成只能依赖“丈夫”来思考吗?人们也许会笑我,认为我是出于懊恼才出言讽刺。但我真的烦透了所有谈论自己丈夫的女人。

也许这些痛苦都是出于我的想象,它臆造了具象,夸
大了感受?

您说我们之间的“友谊”更单纯了,当然了,因为它不再掺杂欲望、嫉妒和期盼。在必须有所交代时,我们总会想到友谊,“爱情高贵的姐妹”,好在我们把曾经的爱情给予另一个人之后,用来证明现在的这种情感比爱情更好。

您的话相当有说服力,人们在您这种处境时总是更具说服力。因为首先要说服自己,就要找到最巧妙的理由与最有效的热烈语气。当完成这场表演后,我们对自己如此满意,以至于确信如果被说服的对象没有信服,只是因为她性子太糟。

您知道什么是友谊吗?您认为这是一种更温吞的情
感,满足于他人不得已施舍的残羹剩饭与小恩小惠吗?我则认为友谊比爱情更为强烈和排他…上…只是不那么“引人注目”。友谊也包含嫉妒、期盼和欲望…

所以,他人对我毫无亏欠,因为这世上友谊的规则,或者说您为它定义的规则,只有“付出,付出”。我要求太多,并非一直在付出:您疏远我,但我不该跳出自身去找原因。

我应当是知晓一切的那个而您是倾听一切的那个。但您什么也没说。请不要说这是我的错,我应当主动质问您。友人不是只在被质问时才吐露心声。

我们的友谊在以后会是件美好的事:旅行时我们会互寄明信片,新年时我们会互赠巧克力。我们会互相拜访;在生活中有所成就时会互相告知,以轻微地刺激对方并避免失败时遭遇怜悯;我们装成理想中的样子,而非真实的自己;我们会说很多的“谢谢”“抱歉”,和其他人挂在嘴边的客套话。我们会成为朋友。但您认为这有必要吗?

从早到晚,也有些许平静的时刻,没有任何感觉,连自己也对十此惊讶不已;我警惕地等待着一句话、一个声音种香味,会瞬间让痛苦重现。再微不足道的事都会成为哭泣的借口,报纸上的一句蠢话,平日大概只让人耸耸肩,如今却使我落入感情泛滥的深渊。另一个女人,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想象着她身上具备所有的优点,想象着他俩在一起,拥有非凡而永恒的幸福。在得知这个消息前,这份幸福看上去无足轻重;但现在我感到悲惨极了,几乎想卑微地说我也可以使您如此幸福,您曾对我这么说过的。”我发怒诅咒,想要报复。但报复不会到来,或者来得太迟,以至于我已将这一切忘却。如果现在就能报复该多好,这样我们残存的爱就尚有复苏的机会,甚至可能赢得最终的胜利。我们的爱在“他的心中”不再有分量,但如果“他”忽然间,能因另一个人而感受到自己给我身心造成的痛苦,或者“他”忽然悔过,明白一切都太迟了,这时候再去安慰“他”该多么愉悦。爱情,在安慰摒弃它的那个人的同时,也能安慰自己。

真难想象他不再需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