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种生活,似乎也很苦的。但是一天一天的,也就糊里糊涂的过去了,也就过着春夏秋冬,脱下单衣去,穿起棉衣来的过去了。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
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动了,就瘫着。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活该。
病,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呢?
死,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亲死了,儿子哭。儿子死了母亲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来哭。哭了一朝或是三日,就总得到城外去,挖一个坑把这人埋起来。
埋了之后,那活着的仍旧得回家照旧的过着日子。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外人绝对看不出来是他家已经没有了父亲或是失掉了哥哥,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是关起门来,每天哭上一场。他们心中的悲哀,也不过是随着当地的风俗的大流逢年遇节的到坟上去观望一回,二月过清明,家家户户都提着香火去上坟茔,有的坟头上塌了一块土,有的坟头上陷了几个洞,相观之下,感慨唏嘘,烧香点酒。若有远亲的人如子女父母之类,往往且哭上一场;那哭的语句,数数落落,无异是在做一篇文章或者是在诵一篇长诗。歌诵完了之后,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也就随着上坟的人们回城的大流,回城去了。
回到城中的家里,又得照旧的过着日子,一年柴米油盐,浆洗缝补。从早晨到晚上忙了个不休。夜里疲乏之极,躺在炕上就睡了。在夜梦中并梦不到什么悲哀的或是欣喜的景况,只不过咬着牙,打着哼,一夜一夜的就都这样的过去了。
假若有人问他们,人生是为了什么?他们并不会茫然无所对答的,他们会直截了当的不加思索的说了出来,“人活着是为吃饭穿衣。”
再问他,人死了呢?他们会说:“人死了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