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的情况就是这样。他在精神冒险中跨出最后一步，在天堂的玫瑰中看到三位一体的上帝的最终象征符号，他仍然有个超越于圣父、圣子、圣灵的存在形式的启示须要体验。“伯尔纳向我做了一个手势，”他写道，“又向我微笑，表示我应该朝上看;可是我已经作好准备去按照他所希望的做；因为我那已经变得纯净的目光正在逐渐深入地进入那崇高的光的灿烂光辉，这崇高的光本身就是真理。此后我所看到的超越于我们的语言，无法用语言表达，记忆力也无法完成超越于其能力的任务。“眼睛、语言、心智都无能为力：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把它教给人。它和已知的一切事物都不冋，它也超越于一切未知的事物。”这是最高层次的也是最终的、不仅是英雄的也是英雄的神的十字架±1的酷刑。在这里，儿子和父亲都同样作为未知的个性面具而被消灭。正像一个做梦者生命力的梦中臆想只代表一种生命力的分裂与复合变化一样，所有星球的所有存在形式（无论是人间的或天上的）只反映一个不可知的奥秘的普遍力童：即构成原子和控制星球在轨道上运行的力量。

突破个人局限的痛苦是精神成长的痛苦。艺术、文学、神话和迷信崇拜、哲学和苦行修炼都是帮助个人跨出自己的有限天地而进入不断扩大的认识领域的手段。当他跨越一个又一个阈限、征服一条又一条毒龙时，他为实现最高愿望而唤起的具有神性的精神境界不断扩大，直至包括整个宇宙。最后，心智冲破宇宙的界限而超越于一切存在形式的体验——即超越于一切象征符号、超越于一切神明，从而认识到那必然的空虚。

日本人有这样一句格言：“只有当人们祈求财富时，神才会发笑。”神给他的崇拜者以恩賜时，总是按照这人精神境界的髙低和他的主要欲望的性质而给予的：恩赐只是生命活力降低到某一具体需要时的象征符号。当然，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得到神的欢心的英雄本可以要求神赐予他完美的启示时,他所要求的却往往是让他多活几年、给他一件能杀死邻人的武器，或使他的孩子身体健康。

应该把神和女神理解为长生不老药的化身和保管者，而不是处于原始状态的最高主宰本身。因此，英雄通过与神和女神交往所要寻求的最终并不是他们本身，而是他们的恩赐，即他们的具有维持生命力量的物质。只有这种具有神奇能量的物质才是不灭的，而在到处体现、分发、代表这种不灭物质的神的名字和形象则可能变化不定。这是宙斯、雅赫维、至高无上的佛陀的雷电的神奇能量，这是维拉科査的使大地丰产的雨水，这是弥撒仪式中献祭时的铃声所表达的德行，这是圣徒和哲人的最终启发之光。保管者只敢向经过充分考验证明适合的人释放这种神奇的能量。可是神可能过分严厉、过分小心，在这种情况下，英雄就不得不用诡计来骗取他们的珍宝。普罗米修斯所要对付的就是这种难题。在这种精神状态之下，甚至连最高的神也会变得像恶毒的吃人妖魔一样，而欺骗、杀死这种妖魔，或缓解其怒气的英雄就会被认为是世界的拯救者而受到尊敬。

幽默感是区分缺乏想象力的、感情脆弱的神学思想倾向与真正神话气氛的试金石。作为偶像的神，他们本身并不是目的。关于神的有趣故事不是要把人们的头脑和精神提髙到神的高度，而是要把人们的头脑和精神提髙得超越于神而逬入彼岸的空虚;按照这一观点，那些内容繁重的神学教条就似乎只是些教学上的吸引注意力之物：它们的作用是使不够聪明的智能脱离它自己的那些具体事实和事件，进人一个较为纯化的领域中去，在那里一切存在——无论是天堂的、人间的或地狱的——作为最终的恩赐，都变成轻盈短暂、反复出现的充满幸福与恐惧的儿时梦境的类似物。“根据一种观点所有的神都实际存在，”一位西藏喇嘛最近回答具有理解力的西方访问者时说，“根据另一种观点，所有的神都是虚幻的。”这是古老的密教经典的正统教导：“所有具有形象的神只不过是表现修道途中所出现的各种事物的象征符号”这也是当代各精神分析学派的学说。同样的超神学的洞察力似乎也在但丁的最后诗句中有所暗示，在这些诗句中，但丁这位受后发的旅行者终于能抬起头来，勇敢地超越于圣父、圣子、圣灵的极乐镜象而注目于那永恒的光。

现在争夺生命甘露这无价之宝的斗争立即开始。一个名叫罗睢的提坦设法偸饮了一口甘露，可是甘露还未到达咽喉时，他的头就被砍了下来；他的身体腐烂了，可是他的头永生不死。现在这颗头永远在天上追逐月亮，试图把月亮再一次抓住。当这颗头把月亮抓住时，月亮就进入它的嘴里，然后又从咽喉出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有月食的原因。可是毗湿奴担心，怕众神会失去优势，于是他就变成一个跳舞的美女。当好色的提坦们让这位姑娘的魅力弄得神魂颠倒呆站在那里时，她拿起里面盛着不死甘露的月亮杯和他们调情，过了一会儿就突然把月亮杯传给众神。毗湿奴显出伟大英雄的原形，和众神站在一起对付提坦，帮助他们把提坦赶进地底下的巉岩和黑暗的峡谷。现在众神永远在世界中心的须弥山巔的美丽天宫中畅饮不死甘露。

这个故事中的英雄能如此不费气力地完成他的冒险历程，说明他是个超人、是个天生的国王。这种情况是有关天神化身事迹的无数童话和所有传说的特点。普通英雄往往要面对考验，而被神选定的英雄则不会遇到将他耽搁的障碍，而且不会犯错误。那口井是世界之脐，火泉是不可毁灭的生命本质，旋转不息的床则是世界之轴。沉睡的城堡是最终的深渊，下降到其中的意识沉浸在梦中，在那里个人的生命即将分解为无差别的能量：分解意味着死亡；而死亡也意味着缺乏火一般的生气。来自幼儿幻想的吃不完的菜肴的基本主题是永远给予生命并赋予形体的宇宙力量源泉的象征。它是众神的丰盛筵席的神话形象在童话中的对应物。而把与女神相会和盗火这两大象征符号结合在一起则明显而清楚地表明具有人形的神在神话领域中的地位。他们本身并不是目的，而是仙酒、乳汁、食物、火、神恩、不朽生命的守护神、化身和给予者。

这是这一伟大矛盾的绝妙说法，它粉碎了一对对的对立物的分界线，使有福之人看见神；当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人时，他把人造成既是男的又是女的。在神的男性的右手中握着象征他自己的雷电，而神的左手则握着一个象征女神的铃。雷电既是方法又是永恒，而铃则是“领悟了的心灵”；铃声是整个宇宙中的纯洁心灵所听到的悦耳的永恒之声，因此这声音在心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