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源的政治性著作中,一个始终存在的主题,是全国性政治生活( national polity)的合法性边界问题,也就是如何对地方社区中适合于参与全国性政治的那一部分作出界定的问题。在中国,要划定这一边界从来便是一件复杂的事情,这是因为,在中国帝制时代,同政治权力的分布相比较,受教育者的分布—或更准确地说,文人身份的分布—要广泛得多。这当然不是一种仅仅在中国才存在的现象。然而,这一问题在中国的特殊性在于,自帝制时代之初起,文人们在接受教育时便将考虑政治问题当作自己的天职。而我在这里要指出的是,在中国精英分子的政治使命感中,从来就包含着一种对于全国性政治问题——尤其是对于政府品质和合法性问题—的普遍兴趣。
从一种西方的角度来看,中国情况的独特之处正是在这里表现出来:魏源在谈到更为广泛的政治参与时,一再地将之同加强国家权力、而非限制国家权力联系起来。让我们看看这方面的一个例子:他要求文人将他们自以为颇具原则性的对于务实政府的厌恶态度放到一边去。
在这两个世纪的时间里,文人们见证了使得中央集权国家对他们来说变得更为重要的社会变化。由于他们的社会地位并非建立在身份世袭的制度之上,归根结蒂,他们的精英身份和在地方上的利益,除了国家以外再没有其他什么力量可以予以保护的了。他们家庭的经济前景依赖于他们能否获得功名和官职,而这只有国家才能给予他们。在清统治期间,中国人口增加了三倍,由此而造成的对于社会稳定的威胁使得精英阶层的地位变得尤为软弱。在这个当口,威权统治非但不应当受到削弱,反而应当得到加强。在清王朝的最后几十年间,这一点随着西方侵略使得民族主义成为精英政治的中心问题,不断地表现出来。
那么,究竟何人才能被包括进“士”这一类别呢?魏源肯定不会将那些只是生员的下层精英包括进来。这些人大多是来自乡村或是小城镇的居民,并且也没有获得为官的资格。魏源十分肯定地告诉我们,乡村并不是文人学士的天然居所。“圣王求士与士之求道,固不于野而于城邑也。”在城里,“人萃则气萃,气萃斯材薮焉”。相形之下,乡野环境也许是极不利于学问之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