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贝齐·特洛特乌德·科波菲尔却永远留在梦和子的国土,留在我最近旅行过的那广大地域;我家窗户上的亮光,照在所和我一样的旅行者在尘世上的归宿地上,也照在掩覆着无他即无我的那人残骸的丘墓上。

医生到楼上看过了病人,又下了楼。我猜想,他一定看出他和这位素不相识的老太太大有面对面坐好几个钟头的可能,于是他着意小心,做出彬彬有礼、和和气气的样子。他是男性中脾气最柔顺的,是瘦小的人中性格最温和的。他侧着身子出出进进,以便少占些地方。走起路来,像《哈姆雷特》里的鬼魂一样轻,而且比它更慢。他的头歪向一边,半是为了表示自己谦卑,半是为了巴结别人。如果说他从来不曾“对一条狗废话”,那还没有什么稀奇,他甚至不对一条疯狗废话。如果非和疯狗打交道不可,他可以温和地对它说一句,或半句,或一句的几分之几;因为他说话慢腾腾的,像他走路一样。他不会对它疾言厉色,也不会对它暴跳如雷,不管为了人世间的任何理由。

恰恰在这时,晚风乍起,在庭院尽头几棵高大的榆树中间引起一阵骚动。母亲和贝齐小姐都禁不住朝那儿望去。只见那几棵榆树,先是枝柯低弯交错,犹如巨人执手窃窃私语,这样的平静延续了没几秒钟,枝柯便狂暴地摇动起来,好似刚才的密谈过于粗野,它们于心不安,因而攘臂狂挥。将高处树枝压弯的那几只久经风雨、残破凋零的旧乌鸦窝,就像惊涛骇浪里的破船,在风中飘摇。

即使现在,一想到他从没见过我,就感到有点奇怪。更奇怪的是,我朦朦胧胧记得,墓地里父亲那块白色墓碑,常在我幼稚的心灵中,引起种种联想;我们的小客厅里炉火熊熊,烛光煌煌,我们家里所有的门却都上了锁,下了闩,把父亲的坟墓孤零零地屏于冥冥黑夜之中(我有时觉得,这简直是残酷),每当此时,我总对它产生一种莫可名状的怜悯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