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见解与理论只要是值得研究的，那么就可以假定这个人具有某些智慧，但是同时，大概也并没有人在任何一个题目上达到过完全的最后的真理。当一个有智慧的人表现出来一种在我们看来显然是荒谬的观点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努力去证明这种观点多少总是真的，而是应该努力去理解它何以竟会看起来似乎是真的。这种运用历史的与心理的想象力的方法，可以立刻开阔我们的思想领城;而同时又能帮助我们认识到，我们自己所为之而欢欣鼓舞的许多偏见，对于心灵气质不同的另一个时代，将会显得是何等之愚蠢。

他们想象中的了解世界要比实际的情形轻而易举得多,但是没有这种乐观主义他们就不会有勇气做出开端来的。他们的态度只要并不是仅仅体现他们时代的偏见的时候,大体上可以说是真正科学的。但它不仅仅是科学的;它还是富于想象的、生气蓬勃的,并且充满了冒险的乐趣。他们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兴趣，—流星和日月食、鱼和旋风、宗教和道德;他们结合
了深沉的智慧和赤子的热诚。

虽非所有的希腊人,但有一大部分希腊人是热情的、不幸的、处于与自我交战的状态,一方面被理智所驅遣,另一方面又被热情所驅遣，既有想象天堂的能力,又有創造地獄的那种頑强的自我定力。他們有“什么都不过分”的格言;但是事实上,他們什么都是过分的，—在純粹思想上,在詩歌上,在宗教上,以及在犯罪上。当他們伟大的时候,正是热情与理智的这种結合使得他們伟大的。

酒神侍女们在山坡上的舞蹈不仅是犷野的；它还是一种逃避，是从文明的负担和烦忧里逃向非人间的美丽世界和清风与星月的自由里面去。

奧尔弗斯教徒是一个苦行的教派;酒对他們說来只是一种象征,正象后来基督教的圣餐一样。他們所追求的沉醉是“激情状态”的那种沉醉,是与神合而为一的那种沉醉。他們相信以这种方式可以获得以普通方法所不能得到的神秘知識。这种神秘的成份随着毕达哥拉斯一起进入到希腊哲学里面来。

在思想领域内，清醒的文明大体上与科学是同义语。但是好不掺杂其他事物的科学，是不能使人满足的；人也需要有热情、艺术与宗教。科学可以给知识确定一个界限，但是不能给想象确定一个界限。在希腊哲学家中，正像在后世哲学家中一样，有些哲学家基本上是科学的，也有些哲学家基本上是宗教的；后者大部分都直接或间接地受到巴库斯宗教的影响。这特别适用于柏拉图，并且通过他而适用于后来终于体现为基督教神学的那些发展。

“欢乐而有福的人，你将成为神，再也不会死亡。”

狄奧尼索斯的原始崇拜形式是野蛮的,在許多方面是令人反感的。它之影响了哲学家們不是以这种形式,而是以奥尔弗斯为名的精神化了的形式,那是禁欲主义的,而且以精神的沉醉代替肉体的沉醉。

在沉醉状态中,无論是肉体上或者是精神上,他都又恢复了那种审慎所摧毁了的强烈感情;他觉得世界充滿了欢愉和美;他的想象从日常顾虑的监獄里面解放了出来。举行巴庫斯礼便造成了所謂的“激情状态”,这个名詞在字源上是指神进人了崇拜者的体内,崇拜者相信自己已經与神合而为一。人类成就中最伟大的东西大部分都包含有某种沉醉的成份,某种程度上的以热情来扫除审慎。沒有这种巴庫斯的成份,生活便会沒有趣味;有了巴庫斯的成份,生活便是危险的。审慎对热情的冲突是一場貫穿着全部历史的冲突。在这場冲突中,我們不应完全偏袒任何一方。

纵使不推行到守财奴那样的极端，审慎也很容易造成丧失生命中某些最美好的事物。

文明之抑制冲动不仅是通过深谋远虑（那是一种加于自我的抑制），而且还通过法律、习惯与宗教。这种抑制力是它从野蛮时代继承来的，但是它使这种抑制力具有更少的本能性与更多的组织性。……一方面是把社会的目的强加给个人，而另一方面，个人已经获得了一种习惯把自己的一生视为是一个整体，于是越来越多地为着自己的未来而牺牲自己的目前。

只要一种宗教和一个帝国政府结合在一起,政治的动机就会大大改变宗教的原始面貌。一个男神或一个女神便会和国家联系趄来,他不仅要保証丰收,而且还要保証战胜利。…通过与政府的联系，神也就和道德有了联系。立法者从神那里接受了他们的法典，因此犯法就是亵渎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