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些自视为“革命主力”的中产者。革命因果南辕北辙,他们本可以彻底归隐到物质生活中去,但每一个人都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寻求新的力量源泉。萨拉希望“20年后,曾经为革命付出代价的人,可以从体制内部改变”,效仿欧洲“六八一代”—20世纪60年代欧洲左派学生运动喊着“ Marching through the institutions”(进入体制内部寻求改变),20年后重写欧洲社会的政治与文化。但是“六八一代”能够成功,一个重要的助力是“二战”后欧洲经济的迅猛发展。在埃及,如果变革的愿望是翅膀,那么下面还没有劲风吹拂,社会经济条件、权力结构,也都没有准备好迎接实质改变。尽管如此,艾哈迈德、萨拉、鲁特菲,他们心里的希望都不肯死去。
公元8世纪至13世纪,是伊斯兰文明的黄金时期,科学技术领先,文学艺术兴旺。阿拉伯语翻译的古希腊经典,为欧洲文艺复兴保留了火种。十字军东征,劫掠回去的是东方进步的文明成果。但那以后,伊斯兰文明不断遭遇挫败:先是蒙古铁骑、英法殖民者,后来能源的发现把美国引入中东,冷战时期超级大国的对峙,后来以色列的嵌入,最终造成阿拉伯人最羞辱的战败记忆和至今无法平息的冲突。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崛起,曾经维系了一段时期的荣光,但后来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分崩离析。
我去过一些票站,情况迥异。有些站满了塞西的支持者,热闹非常,但位于基督教区的票站就冷冷清清。有的票站第一天陆续有人,后来也渐渐稀少。多家国际媒体引述欧盟观察员的说法,认为选前埃及的政治气氛不利于公平选举。塞西占用大量公共资源,对另一名候选人不公。
这些在《消息报》上都没有。《消息报》是穆巴拉克时代发行量第二大的国营报纸,现在也是官媒。我问卡萨姆,有没有看到网上流传的视频军人在票站塞进大量写好的选票—我无法肯定视频真伪,但看到很多人转发。
革命没有发生在埃及经济陷入困难的时候,相反,恰恰是在埃及人经济条件改善、对自身权利也愈加关注的阶段。陈旧的统治结构遭遇新的变化时,如摧枯折腐。
2011年革命之后公布的埃及新宪法,取消了上议院对“全国新闻最高委员会”的控制。理论上说,这个动作打破了对新闻机构的控制,拥有最多从业人员的“官方媒体”的枷锁被打破了。
但是权势面前,自我审查来了。埃及军方打压穆斯林兄弟会的同时,也在向整个社会展示力量。塞西在电视上呼吁“团结在反恐旗帜下”、第二天国营、私有媒体纷纷发表声明支持军方,穆斯林兄弟会资助的媒体全线关张。少数记者编辑联署反对干涉新闻自由,但那声音很快淹没在了对塞
西的肉麻吹捧中。
穆斯林兄弟会执政前,被认为跟军方达成了秘密协议,保障他们在埃及经济中大概三分之一的利益。包括“革命社会”在内的世俗派,咬牙跺脚,宣称宗教组织出卖革命。而穆斯林兄弟会掌权之后,强推伊斯兰教法,只提拔自己的人,导致世俗派与他们彻底决裂。虽然他们之前发现彼此许多共同之处,但在谁有权规划埃及的未来上,分歧难以弥合。
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拿破仑回到法国后,以称帝的方式正式终结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中产阶级起义。法国大革命的结局,便是迎来了军人统治,埃及革命者瓦利德,也许不应对本国现状感到惊讶。
3年前,他无惧抗争;3年后,他勇敢地把2011年革命称为“一场失败”:“我曾经有梦想和期待,现在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如果真要打开那扇门,恐怕它会非常非常红。”但是他绝无悔意:“那是我人生经历过的最纯粹的事情,人们真诚地为了一个更好的未来而去抗争,只可惜我们没能成功。”他笑得甜蜜,眼睛似乎望见遥远的地方:3年前,最初的广场。
”腐败还跟原来一样,甚至更糟。”他又笑了,像是在谈论一桩别人的蠢事,“堵车也没有好转。”经济不景气,艾哈迈德的工程生意自然也受影响。“上次我说革命不是为了面包,现在好多企业主,特别是小生意人,期待任何可以快速稳定局面的方案:不要自由,给我面包吧,我真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