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三年担任《纽约每日论坛报》(Neo- York DailyTribune)伦敦通讯记者,正埋头理清他对资本主义之看法的马克思,也认为中国这场叛乱表明中国融入全球经济,称它是英国在最近的鸦片战争中强迫中国开港通商的最终结果。照马克思的说法,中国正发生的事,不仅是叛乱或数场暴动的合流,而且是“一场令人赞叹的革命”,那革命表明与工业世界的息息相关。他甚至主张,正是在中国,可以看到西方的未来:一场惊心动魄的革命”,“欧洲人民的下一场起义,他们下一个为了共和自由与廉洁政府的运动,其成败或许更可能取决于目前在天朝上国—与欧洲完全相反的国度—发生的事,而较不可能取决于如今存在的其他任何政治原因。”
从而最终害了他自己的人民。同样的,也可归咎于生性内向的英国驻华公使卜鲁斯。他于上海和北京短暂驻在之后,就认为清廷是文明之邦,力抗一群没有国王或治国理想的乱民,据此让他的母国政府相信,必须站在他认为中国境内唯一可长可久的政权那一方,介入中国的内战。洪仁玕与卜鲁斯的共通之处,在于都自认对于对方文明里良好且可认识的事物有他人所没有的深入了解,此外,他们还有一个共通之处,即他们都错得离谱。因此,外国介入与太平天国覆灭的故事,或许最终只是告诉我们信任不该信任之人会带来多大的遗憾。这个故事说明了我们认为跨越文化与距离的联结—一我们对人的德行根本上同一的希望,我们认为在同一德行下所有人没有差别的信念—有时其实只是我们虚构的东西。当我们庆幸终于看透将我们与另一个文明隔开的那扇阴暗的窗户,心喜于在另一边的阴影之间发现隐藏其中的类似形体时,有时我们不晓得自己只是在凝视我们自己的倒影。
者,直到近年以前,要迎头赶上都似缘木求鱼。
曾国藩湘军的解散始于一八六四年八月,即攻陷南京不到一个月后,但在拿下该城之前,他就已经朝这个方向准备。五月,他向朝廷请病假——他向弟弟曾国荃解释,那其实只是个借口,好让他于战争结束后归隐,好杜绝对他的权势猜忌日深的政敌对他的批评。他建议曾国荃也这么做。他写道,如果“金陵克复,兄弟皆当引退,即以此为张本也”。但曾国荃不接受哥哥的建议,曾国藩随之写了一封严厉的信要曾国荃照他的话做。曾国藩已见过户部上的奏折,折中推测他弟弟想扩大财政权。他劝诫其弟勿招人嫉。他写道:“自古握兵柄而兼窃利权者,无不凶于国而害于家,弟虽至愚,岂不知远权避谤之道?”
那位“简直是、几乎是中国最有权力的人”,是卜鲁斯所忧心将接管中国中心地带之人。他令清廷不放心,因为多年来清廷控制不了他,要不要听朝廷命令,大抵上看他高不高兴。
但内在的曾国藩,只有他的诸弟、诸子与少数挚友知道的那个曾国藩,乃是极恭敬、淡泊、常苦于抑郁与前途茫茫之人。他是个将领,但从无意夺取天下,建朝称帝。他对自己拥有的兵权或权力从未感到高枕无忧。他最希望的乃是回他的书堆里,当个儒家文人,平静度过一生。对这样的人来说,在内战结束后夺取大位,乃是全然不可思议之事。他或许怀疑朝廷官僚腐败、贪婪、无能,但他从未质疑皇帝本人的正当性。曾国藩抱有宗教般的忠诚心态,坚信上天已选定帝国的统治者不管朝中大臣说什么或做什么,为人臣子就必须遵守上天的选择。
皖北一片荒芜。鲍超想找出一条贯穿该省的补给线,以供给南京对面长江北岸部队的粮秣,最后死了心。承平时期,平坦的安徽中部春天时是连绵不断的翠绿平原,新发的水稻在大太阳下闪闪发亮,映照在细细的灌溉沟渠上,煞是美丽。但鲍超报告道,一八六三年春他走过该地区,超过一百五十公里的路连一片禾叶都没见到。没有木头可用来升火煮饭,没有东西可让人活命。从江苏也传来类似的悲惨消息。战火使上海方圆一百五十公里的乡间几乎荒无人烟。野猪在人去屋空的村子里觅食,吃干掉的死尸。身为两江总督,这里属曾国藩的辖区。他在日记里郁郁写道:“乱世而当大任,岂非人生之至不幸哉!”
富争议的决议,为辩论注入新能量。这项决议要求英国政府在中国采行其在美国施行的同一个不介入政策,并特别论及卜鲁斯的“绝望状态,因为他所建议的那个政策,或在他默许下在该地执行的那个政策,似已失败瓦解”。赛克斯上校痛批英国“站在清廷一方的直接干预和屠杀太平军”政策,并搬出戈登写给某位传教士的私人信件内容说:“如果当初拿虚掷在清廷一方的苦心的一半,用在叛军身上,这个国家老早就天下太平了。”
最后,首相不得不屈服于反对意见,重拾不介入政策
仍允许保护上海,对抗对上海的直接攻击,但不再参与通商口岸以外的战事。首相巴麦尊针对科卜登的决议为自己辩解时,表示他和其他支持阿思本及戈登为中国服役的人都是出于一片好意,不该为此受谴责,但也坦承他支持清廷的努力未有成效。“那些措施无效,”他难得抱愧承认,“我为此感到抱歉。”
但这一挫败之中也有令他感到得意之处,因为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一八六四年夏,那些辩论正在平民院上演时,美国内战已打了三年,兰开夏棉荒已持续两年。而从那时的角度来看,巴麦尊和其他支持英国站在清廷一方介入中国内战的人,能指出中国境内的贸易,如他们所认为的,拜英国努力镇压太平天国之赐而大增。自英国开始积极剿灭中国叛军后的几年里,来自对华贸易的总收入其实增加了两倍。换句话说,巴麦尊及其支持者能辩称他们受到唾弃的政策其实成效卓著,不管道德上有何可议之处或政策上有何矛盾之处,他们在中国的冒险举动已协助英格兰顶住美国内战对其经济的冲击。巴麦尊五月二十日得意表示:“与中国通商将为我们开辟广大的商业活动领域,那是老早就有的看法,而毋庸置疑,与该帝国通商活动的大增,使我们得以安然无事面对美国境内仍在进行之事对我们的通商和制造业加诸的不幸阻挠。”换句话说,一扇门关上时,另一扇门打开。
戈登与李鸿章的猛然决裂,为英国与清廷的直接军事合作画下句点,也使英国人再度思索是否得就此派足够的兵力前去,以控制废墟般的中国,一如当年英国在印度所为。对在上海和海外的许多英国人来说,如今这似乎是势不可免。当初,宁波的清军主帅一开始未能利用乐德克的援助时,何伯曾沮丧地写道,由于“清朝官员的懦弱跟无能”,他和他们根本合作不起来。而一如何伯下的这句评论,阿思本和戈登两人在中国
的有志难伸,证实了卜鲁斯的乐观盘算——英国可用清朝作为代理人,恢复中国境内的秩序和商业,或至少英国可在无损自己颜面下做到此事——根本是一厢情愿。有人更甚至推断,如果英国真希望中国安定,此后就得自己来。《纽约时报》写道:“欧洲这两个强国若想成功平靖这帝国的局势,只有对它投入强大兵力一途——而若以此方式达成此事,随之几乎必然发生的事,乃是中华帝国永远臣服于欧洲强权之下。”
耶鲁大学毕业生容闳就是听到他召唤的年轻人之一。一八六○年秋拜访洪仁玕之后,他甚少用到他的太平天国通行证。一八六一年他的确用它在远离通商口岸的长江沿岸城镇芜湖开了家航运公司,并在六个月期间把将近两千吨的茶叶从叛军控制的皖南地区运送到下游上海。(38但利润不如他所希望,而且他得了重病,缠绵病榻两个月,于是决定不值得冒染病、战火与被抢的风险做这种生意,自此认命待在上海。
一八六三年晚秋,也就是他去南京三年后,容闳收掉在上海的生意,前去安庆的湘军大营求见曾国藩。容闳得到曾国藩的赏识,是经由两位与他和曾国藩皆熟识的本国友人推荐。这两人一是工程师,一是数学家,皆已投入曾国藩幕府,正协助曾国藩造汽船。一八六○年容闳拜访旧识洪仁玕时态度高傲,坚持要太平天国做到他所列出的条件,他才肯替太平天国效劳。但这次他到安庆时,那种高傲已不复见,反倒几乎卑躬屈膝于这位湖南将军面前。他觉得曾国藩的权力之大“近乎帝王”、“几乎不受限制”。在容闳如崇拜者般崇敬的眼光中,曾国藩这时“简直是、几乎是中国最有权力的人。
葬的汽船,驶到宁波和上海之间的杭州湾公海时失去动力,随波逐流。华尔的副手将船长关起来,然后把木质船体的水上部分拆下,丢进火炉里,才让船再度动起来。木头烧完之后,他们把船舱里的五十桶猪肉也丢进锅炉里,终于烧出足够的蒸汽,让船开到海湾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