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骗我，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愿意默默的等她，我不想勉强她，假如她不要嫁我，就做我最普通的朋友好了，假如可以的话，一星期见一次面，假如那也不可以，那么一个月见一次面，假如那也不行，那么一年见一次，假如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那么让我知道，咱们同时活在这世界上，只要她活得好好的，我就很高兴了。

“只要耐心的等待。”我说：“真的，那个人会出现。”
我们生活在一个不比我们本身大很多的世界中，但我们是快乐的人。

我们都怕受到伤害，可是如果人人不付出，这个世界充满小器鬼，那多没劲。我知道我有点傻气，我倒不打算改，如果全世界都是聪明人，那么让我做蠢才好了，”她说说气就上来了，“像我的未婚夫，他是最机灵最精乖的人，因此样样都看不顺眼，他永远不做对本身无益的事，可是甚么有益、甚么无益呢？他认为做兽医无益，因为赚不了大钱，可是我认为有益，因为我的工作有时会带来极顶的快乐，我该如何向他解释呢？他不明白。

自然，娶她为妻是最幸福的事。象芷君这样的女子，她会给我最成熟温馨的感情，理解丈夫一切困难，给予适当的帮助。
她不会把老公当烙印畜牲，她懂得什么叫互相尊重与信任。我不必向她解释晚上我去了什么地方，她会明白。她有她的事业与精神生活，她把自己的生命安排的天衣无缝。她经济与精神都完全独立，不必倚靠任何人。她对我的感情是真的。

“是她问我晚上做些什么，我说近来看金瓶梅，她马上叫我去死。”我说：“她误会我夜读淫书，其实不是这样的。”
小张说：“你知道我知道，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一般女孩子听见金瓶梅三个字，如果不是立刻尖叫，人们就不当她是淑女。”
“做淑女的代价很大。”我点点头，“牺牲知识的源泉来做淑女……”

第一，我不会为结婚而结婚。第二，我不会为寂寞而结婚。第三，我不会为生活而结婚。
事实上，我想我很难会结婚了。

我与她此刻客气得像陌生人似的，没有话说，我想一段感情，消失了就该消失，一去不回头，我茫然：这就是我曾经一度，深爱过的女郎吗？我为她失眠、流泪、伤怀，曾经一度，她是我的太阳，我的生命轨道随她而行，一切都是为了她……
而现在，她就是一个陌生人。
她的喜怒哀乐不再影响我的情绪，从此我们各走各的路，充其量见了面说句淡淡的问候话，我甚至有困难追索到以前的温馨，一切终于成为过去，我已经痊愈，我的医生叫沙伦。

恋爱这件事，不但当其时累，过后尚有一大堆后遗症，有些人恋爱一次，终身抱恨。

我失去了她，我的衣莎贝。一度垂手可得的衣莎贝，我的婴儿衣莎贝。
妻抬起头问：“你失望吧，她并没有爱你一辈子。”
“我代她快乐。”我说。
是的，失望。她并没有爱我一辈子。我已习惯她对我的爱。
有时最灰色的时候我会冲动的告诉自己：尚有一个非常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为我倾倒，别太悲观。
现在还剩下什么？
我把那张照片放在当眼的地方，表示我不在乎。早上刮胡子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是个老头子了。

她转头，把面孔另外一面贴在我胸上，“我可以听见你肚子咕咕叫。小时候我最喜欢伏在你身上睡觉。”
“但你已不是孩子了。”我说。
“但我也没有老。如果我已经廿五、廿七，我不能再做这种事，社会不会原谅我，我很快乐我尚年轻——我爱你。”她不断地吻我的面，我的额角、我的唇。
我闪避着。
“衣莎贝，社会原谅你，但是社会不会原谅我。”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爱你，我要嫁你，与你共渡一辈子。”她说。
“办不到，我比你大廿五年，等你三十岁的时候，我一只脚都入了棺材。别忘记我有妻子，我爱我的妻子。别忘记你的父母，我敬重你父母。”
“我爱你。”
“回伦敦去。”
“请让我留在鲁昂陪你。”她说：“只有三天，求求你，对我来说太有意义了，求求你。”
“衣莎贝，你必须回伦敦。”她哭泣，由轻泣转为大哭。我曾多次看过她哭——摔破洋娃娃，被同学欺侮，考试不理想，没买到新衣裳。但从来没有这么伤心，仿佛世界已离她而去，哭得我心乱如麻。
我打长途电话告诉余维廉。余沉默一会儿，说：“我马上赶来。但是最快也得廿四小时。”这廿四小时是我的难题。
衣莎贝并不难过，她说：“至少我有廿四小时。”
“为什么？”我一问再问。
“我不知道，我爱你。”
“你这么年轻，你知道什么叫爱？”
“我爱你。”她再三的说。
“你在我身上看见什么？”她微笑，“我喜欢嗅你身上的味道。”
“衣莎贝，理智一点……”
“陪我去巴黎，每个人都应该与情人上一次巴黎，即使一天也好。”
“我不能够。”
“你是一个顶残忍的人。”
“我为你好。”
“我不要你为我好。”她说：“我要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