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以“桑梓”代表故乡,以“乔梓”代表父子,
以“椿萱”代表父母,以“棠棣”代表兄弟,以“兰草”、
“桂树”代表子孙,可见古人对他生存的环境如何亲切,他
们能够把周围的事物伦理化、人跟环境调和一致。

现代人则不然,他们放眼皆是陌生的事物,对这些事物的秩序来不及作满意的解释。古人看见比目鱼想起夫妇爱情,
今人看见热带鱼能想起什么?古人看见圆扇想起团圆别离,今人看见冷气机能想起什么?古人看见野草想起小人,今人看见高尔夫球场上的草坪能想起什么?古人夜半听见秋虫的鸣声想起纺织,今人夜半听见货柜大卡车的喇叭响又能想起什么?今人天天坐电梯,看霓虹灯,看喷气机的白烟、看摩天大楼的顶尖,但是看不出这些对他的生命能产生什么比附
的意义。

现代人感到寂寞孤独,这未尝不是一个原因。也许要等
到他能够非常具象地感到电梯、霓虹灯、冷气机都是他的
同类,他才会舒适。

身为工业齿轮的人难免像机械一样机械,缺乏潇洒。就是他每星期六都听歌剧,每星期天都上教堂,也使人觉得那不过是齿轮在转动。按照日程表赴约的人不会“乘兴而来,尽兴而返”,闹钟连接定时开关的人不会“不知东方之既白”。

某君子做了“工业齿轮”之后,每年绝对忘不了女朋友的生日,他祝贺的方式则是寄一张支票——只有支票,连“生日快乐”都不写,他认为支票当然能使人快乐,无须废话;可是,女朋友要听见“废话”才快乐,支票倒是可有可无。结果,他在寄出第×张支票时遇到退回拒收,那位小姐听了另一个男人的“废话”,变成别人的未婚妻。

现代小市民是一种照顾自己的人,他们粉刷客厅而不知隔壁生死。然而“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自私的小市民是藏着罪恶感的。偶尔有了机会,他们对准一个目标:一个孤儿,一个溺死的救生员,或是一只狗,掀起热烈的同情,热泪洒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捐款的信如雪片飞来。经过一阵倾泻之后,大家觉得自己仍是一个心肠慈悲的人,是一个在道德上有立足点的人,放心了,再恢复“正常”的自私与冷漠。

在战场上,老兵告诉新兵不必害怕
-听见枪声,不必害怕,因为子弹的速度比声音快,
当你听见枪声时,子弹已经越过你的身旁去远了;
枪声未起,不必害怕,因为敌人还没有射击,子弹还没有出膛。

每个人在个性逐渐形成的青年时期,就该开始寻找一种教育,一种训练,自己使情绪稳定,心地宁静,然后获得心理的成熟和健全。此事绸缪得宜,终身受用不尽。

无忧惧

“过量”是一种罪恶。过量的欢乐是放纵,
过量的节制是虐待,过量的谨慎是懦弱。

在工商业社会里,文艺作品也商业化了,大部分作品尽
力设法激起人们的欲望,却没有告诉人们如何满足这欲望。这样的作品只能扰乱我们的生活,无法指导我们的生活。沉
湎在这种作品中的读者就逐渐变成一个不会生活的人了!

现代社会充满了问题,“事理之平”难求,原因就在这里:角度多,人人各据一“角”而长年聚讼纷纭。你到议会去旁听几次,可以看见典型的场面。

乡下老翁参观议会开会,恰逢会中为了一条路究竟要不
要延长半公里而大起争执。老翁听说他们已经为这个问题争执了三个多小时,大笑不止。这是一个一元的世界在笑一个多元的世界。

现代人在这个多元的世界上找公论,只能通过协调、辩论、折中,让每一个有发言权的人都勉强点头,暂时点头,然后“散会”。对于你的权利,你必须争取发言权,必须充分使用发言权,人们才会记得原来你也有一份!

现代金句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但是可以言“谋”,他知道仗该怎么打。

母亲对婴儿唱催眠曲,自己却睡着了——向别人宣传时,
同时也教育自己。

宗教,靠说教者兴盛一时,靠殉道者延续千年。

无妨斑管窥豹,只要一面观察一面移动窥管,遍及豹体。

伪造的画有时比真迹更好,但价值不能相提并论——伪君子亦是如此。

谁该加薪

寡欲者得自由。

田纳西州一名二十四岁的职业妇女说:“我的老板在跟
我谈到加薪的时候,他把手放在我的大腿上。”
她说:“工作对我太重要了,我只好忍受。”
现代企业里的女职员常有类似的处境。男职员也失去自我,念念如何讨好上司。服从是无条件的,老板的权威极大,能决定人的祸福——地位降低,收入减少,在工商业社会是一种大祸。
这是另一种独裁,经济独裁。这个独裁王国,是靠鼓动人们的物质欲望来统治的。

半本心理学

头脑要冷静,心肠要热烈。

“可怜”!别小看了这两个字,它是在散布某种观念,酝酿某种风气,摇撼某种标准。它像硫酸水一样,点点滴滴,把某些东西滴穿、蚀尽。由这两个字用法的改变,你可以觉察现代社会确已人心不古。

现代人注重人身尊严,“可怜”二字应该尽量避免使用,即使把它加在一个肢体残缺的乞丐身上,也会造成某种伤害。怜悯之情只宜形诸眉宇,若要再进一步,应该是援助的行为。
看见了别人的不幸,就激起自己的骄傲和优越感,那是多幼
稚的反应!倘若那人的不幸是由他的优点造成,谁有资格可
怜他?大厦上层的砖瓦有资格“可怜”基层的磐石吗?

少安勿躁

嫉妒中无品德,愤怒中无智慧

武训死了

可以厚待别人,不要虐待自己

青年人的第一线,是跟有成就的老年人在一起。
老年人的第一线,是跟有作为的年轻人在一起。

迎头堵上
轮船在海上受台风袭击,
与其背风逃走,不如向台风中心驶进。

我的朋友×君在年轻的时候做错一件事,经报纸渲染成为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从那时起,经常有人想用他的故事
写小说,写内幕报道,甚至有人打算拍电影和制作电视剧。
他苦恼不堪,问计于我。我说:“我们都是农业社会出身的人,具有传统观念。可是,你现在面对的是一批现代人
你用传统的态度应付他们是不成的。”
“我该怎么办?”
“有一个办法,你一定不肯采用。依我看,今后不断有
人想利用你的故事赚钱。为了斩断这些人的念头,你干脆自
己写一本回忆录,自己写自己的故事。你是写这个故事的最高权威,谁也不能跟你竞争。
你的故事既然引人入胜,你的书一定畅销。你可以大赚一笔。然后,有谁想用你的故事拍电影,演电视,你可以到法院告他,或者先向他收费。这样,你的问题可以彻底
解决。”
他讷讷地说:“我不能这样做。”
“是的,我知道你不能。你希望那些记者、内幕专栏作家、电视节目制作人能够为你设想,不要破坏你的宁静。这是非常古典的想法!无奈你面对的是一批拥挤践踏勇往奔驰的记者、作家和制作人,他们的头脑如果像你我一样古色古香,他们可能失业。在现代社会中中,一个面临失业威胁
的人,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们哪有工夫管你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