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7:1输掉半决赛,这不仅暴露了许多问题,更将问题赤裸裸地摊在阳光下,让巴西在球场内外的抱负与自身实力之间的差距完全曝光。迈向世界杯的路上充满了浪费与被人挥霍的机会。我们花费了116亿美元——超过其他任何主办国家,比德国与南非的经费总和还要高。我们因此获得什么?值得吗?这些与足球相关的问题将无法逃避。

现在,巴西有了自己的石油来源。罗赛夫表示,深藏在盐层底下的油田里的,是能源自给自足的关键和巴西最棘手问题的解决方案。小时候跟着世界各地丰富油藏四处跑的我,十分清楚石油不见得是天上掉下来的缩饼。对每一个石油储量丰富、社会福利优渥的国家来说,有一些例子显示了石油财富管理不善可能会带来哪些伤害。一夜暴富无法改革不良制度,也未必能强化民主体制。相反地,那往往会巩固既有的社会结构与权力关系。如果这些社会结构与权力关系是贪腐而不平等,那么制度与民主同样也会恶化。这种收益在变化快速的巴西会扮演什么角色尚无法得知,但是我们有理由怀疑,它会实现总统罗赛夫提出的一切承诺。

管理不善的能源政策是巴西没落的重要因素。1973年,巴西处于独裁统治,但经济蓬勃发展,靠着低廉的进口燃料以一年10%的速度成长。原本一切顺利,直到当年的10月16日,石油输出国组织( Organization of thePetroleum Exporting Countries)的成员国将原油价格从每桶3美元调涨到5美元以上,破坏了全球经济的繁荣。
当时,巴西八成的燃料都依赖进口。面临原油价格突然飙涨。政府选择借款,继续发展经济,而不是减少石油用量,减缓飞快的发展速度。短期内这项做法尚且奏效。在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经济体步入衰退之际,巴西却继续借款、成长。结果国家债台高筑,通货膨胀也日趋严重。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期,贷款利率上升,巴西开始以债养债,用新债偿还旧债的利息。1980年是那场疯狂竞赛的回光返照时期,巴西那年依然创下不可思议的9%经济增长率。到了1982年,巴西破产,拖欠贷款。通货膨胀率一再飙高,直到1993年创下难以想象的纪录,达到2500%左右。

尽管衣食无虞,也得到了民主,但我看到的是巴西人想要更多—他们要完整的制度。抗议是一个中等收入国家的成长代价,它的中产阶级已然醒悟,认识到一个事实他们缴税、投票,所以他们也要他们应该得到的东西:像样的基础服务,以及能代表他们利益的民选官员。
毕竟,这不是昔日那个破产的巴西:拖欠国际贷款,循环使用好多货币,导致已经没有历史人物能让财政部印在新钞票上——尽管这只是笑话。现在这个巴西有数十年的经济稳定与增长作为基础,还有足够的原油储量为它铺设一条迈向未来的康庄大道。看着高举横幅的抗议人士,我看到个民族早已认识到这个国家根深蒂固的不平等,但是直到最近才明白它的潜在趋势。那是他们在街头歌颂的巴西。

那短短几星期,巴西爆发了史上规模最大、反响最惊人的几波抗议潮。导火索是一场看似无害的游行,抗议圣保罗的公交车票价上涨了10美分。民众不满的情绪就像屋内的煤气慢慢漏气,虽然看不见,但却危险。圣保罗的动乱如同火花,引爆了民众压抑许久的情绪。不到几天,抗议者开始高声要求更好的医院、更好的学校、减少贪腐、减少警方的残暴行为。

我返回巴西时,期望经济、政治人物、世界杯以及奥运会将成为促进改变的动力。事实上,无论是好是坏,这些也确实改变了里约的面貌。但是我也发现,像彭哈这样的普通人同样推动着这座城市深层次的改变。他们要求的不过是自己的基本权利,包括让民选官员听见自己的心声,以及受到合法待遇的权利。

里约的贫民窟真正得到是一项高度受瞩目、迫使贫民开光的计划，而且往往需要迁移数百个住户。坎塔加洛( Cantagalo)兴建了一座造价2000万美元的钢铁玻璃电梯,可通往一个瞭望台,俯瞰伊帕内马。为了这座电梯,有300户家庭波迫搬走。另外有2100户也为了阿莱芒街区一套造价一亿零五百万美元的缆车系统面迁移。此外普罗维登西亚另一个造价3700万美元的缆车系统,也逼走了数百户家庭。

因此,当“卡里欧卡生活”计划最后破产,大家无不非常失望一一贫民窟居民很失望,他们已经在民调上回答了自己想看到哪些改善的问题;专业人士很失望,他们设计的开发计划将水远停留在绘图板上;像我这样的人也很失望,因为我们相信,那本是里约解决自身严重不平等的良机。卡里欧卡生活”计划被取消时,管方并没有正式公告,也没有向大众小区或建筑师及工程师说明。相关经费就这样没了文。

像法兰西这样的领导人就坚持,贫民窟非但不是问题,反而是解决里约市住宅与大众交通运输不足的方法尽管那并非完美之道。他们说,提供这些社区缺乏的设施,进而将它们整合到城市的整体结构中,会比拆除再迁移的做法更简单、更省钱,而且也是更理想的都市规划。这些居民已经准备好要迎战他们的民选官员,捍卫自己的立场。

其他国家承受过血腥的独立战争、内战、革命—这些都是能够改变国家性格的那种重大历史关头。巴西却很少经历严重的决裂。它未经战争就获得独立,没有动乱便终结奴隶制度,也没有岀现暴动。支撑其财富与权力阶级的社会架构始终没有受到挑战。这些架构就像存放在地表下的骨头,千百年来日渐硬化,将巴西塑造成全世界最不平等的国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