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摘本创建于:2017-09-16
群山之巅
《群山之巅》是著名作家迟子建暌违五年之后,最新长篇小说。写作历时两年,是呕心沥血、大气磅礴之作。
《群山之巅》比《额尔古纳河右岸》更苍茫雄浑,比《白雪乌鸦》更跌宕精彩。 …… [ 展开全部 ]
- 作者:迟子建
-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 定价:35.00元
- ISBN:9787020106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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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莫廖夫说从他记事起,母亲就教他学说中国话。她从来没说过她在中国有丈夫孩子,直到老季莫廖夫去世,秋山爱子风烛残年时,才告诉季莫廖夫,他有个哥哥叫辛七杂,在中国松山地区的龙盏镇。她的中国丈夫叫辛永库,待她很疼爱的。秋山爱子说自己对不起他们,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见到他们,代她忏悔,她之所以教季莫廖夫学说中国话,为的就是这个。
辛七杂不知九泉之下的父亲能否原谅母亲,反正他是不原凉的。那天他在屠宰棚哭过后,用一盆凉水,把季莫廖夫泼醒,叫他滚蛋,说他此生只有父亲,没有母亲和兄弟! -
当春暖花开,王秀满过了周年忌日后,辛七杂频繁出入金素袖的榨油坊了。人们都说,他这是要向金素袖求婚了。
他们的婚讯传了数月,直到深秋,才变为现实。
有一天辛七杂又去看金素袖,李来庆见他把摩托车停在院外,趁人不备,用刀子扎漏了轮胎。李来庆本意是想让他滚蛋,但是晚上辛七杂要回龙盏镇时,发现摩托车不能上路了,只好住下。这一夜让他们难再分开。他们也没办婚礼,金素袖在榨油坊炸了二十斤油条,请三村人吃油条,等于散发糖果了;辛七杂在屠宰棚宰了一头猪,卸成小块,送给与他有交情的人,也算是散发糖果了。他们过得浪漫,辛七杂还在龙盏镇宰猪,金素袖也依然在三村开榨油坊,他们谁有空闲,就到对方这儿来。金素袖来龙盏镇时,最怕碰见陈媛。她会步步紧跟,不让她和辛七杂单独在一起。金素袖要想在这儿过夜,就得做出走的姿态,到街上逛一圈,待辛七杂把陈媛哄走了,她再回来。 -
因为焚尸的师傅是初次烧人,温度控制得不好个别部位的骨灰还呈焦炭状。这样辛七杂戴着白手套,握着橡皮锤,按照师傅的吩咐,将没烧透的骨块研碎。辛七杂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蓦然发现父亲的一截呈蜂窝状的腿骨里,竟嵌着弹片!它指甲般大小,还散发着金属的光泽,就像一粒出土的金子!辛七杂的心颤抖了,他仔细察看,寻觅,最终从父亲的骨灰里,又找到四片弹片。他攥着这把弹片,仿佛攥着父亲的灵魂,悲恸欲绝地说,“爹,你不是逃兵!不是逃兵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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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八点,辛开溜打算从人间出逃了。他的血压直线下降,心率每分钟三十多拍,各脏器衰竭,脸色青灰得像出土的陶俑,瞳孔开始扩散。民政部门的领导已经坐镇医院,对濒临死亡的重症患者进行监督,不许医院瞒报患者的死亡时间,零点一过,必须执行新的殡葬法。火葬场得知辛开溜可能成为第一个服务对象,把运尸车都开来了。辛开溜此时成了火葬场投下的一注彩票,他们渴望着中彩,为他们的生意开张。除了火葬场,关注辛开溜生死的,还有电视台的记者,他们在医院摆开阵势,准备作殡葬改革的报道。只有主治医生,他同情这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悄悄关掉钢瓶的氧气阀门,想让他在零点前结束生命。二十三时过去了,辛开溜的血压和心率持续下降,监护仪上的生命指标就像一条逐渐干涸的河流,不断呈现枯竭的迹象,可他依然顾强地呼吸着。辛七杂从未听过这样的呼吸,沉重,缓慢,哀愁,更像是一声声叹息。二十三时五十分,各路人马拥进重症监护室,想做一个历史时刻的见证人。所以当八月一目零点零七分辛开溜吐出最后一口气时,人们众星捧月似的围绕着他。火葬场的人为他的死暗暗击节叫好,主治医生却扼腕叹息。辛七杂很木然,不相信一个人说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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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的不仅是唐汉成,还有辛七杂。不管怎么说,躺在病榻上的都是他的父亲,他不能不尽孝心。他在县医院旁一家小旅社住下,每日到医院看护父亲。他时常坐在重症监护室外走廊的长椅上,垂着头,呆呆地看着往来者的脚,他觉得所有运动着的脚,都是那么的美丽。外面阳光灿烂,走廊却阴冷潮湿,辛七杂常常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很奇怪,这时候他想起的,都是父亲的好他曾在月亮地儿里,用旧自行车里带,给他做弹弓;每年学校开运动会前,他都会进城卖草药,让他能穿上崭新的白球鞋上运动场;他感冒发烧了,他给他熬汤药,刮痧;一进腊月,他会去商店扯块布,拉着他去裁缝铺,让他过年有新衣穿。辛七杂一想起这些,眼睛便湿了。这时他会起身,到医院门前的花坛前,取了太阳火,烧袋烟抽。太阳火与烟丝是神仙眷侣,它们的结合令人陶醉,辛七杂吸这样的烟时,心境会平复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