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必须给不安的人带来安适,给安适的人带来不安

王羲之《初月帖》
初月十二日,山阴羲之报。
近欲遣此书,济行无人,不辨遣信。
昨至此,且得去月十六日书,虽远为慰,过嘱,卿佳不?

身教
因为薪火传承的细密网络没有断裂,他们有一代又一代的长辈,接力给他们进行“身教”:祖父母“老”给他们看,父母伺候纱帐长者“孝”给他们看,然后有一天,祖父母“死”给他们看,父母处理丧事“悲欣交集”给他们看。等到老和死轮到他的父母时,他已经是一个修完生死课程学分的人了。

乡下的孩子活在大家族的网络里。竹林簇拥着三合院,三合院簇拥着，成为晒谷场,晒谷场旁几株含笑树开着香气甜腻如麦芽糖的含笑花。墙上挂着几代祖先的黑白肖像,鲜花莲灯目夜供着;井边坐着远远近近的亲戚嗑瓜子聊天。办丧事时,整个村子都动起来—大半个村子同一个姓。
我知道的是,清明节的时候,伙伴都不找我了,因为他们必须跟着家族去扫墓。有时候,一家一姓的墓从各方涌来几百人祭拜,山坡上满是人,青烟白幡,如嘉年华。
我不知道的是,这些伙伴在上一门学校没教而我没机会上的课。
在绵密的家族网络中,他们从小就一轮一轮经验亲人的死亡;他们会亲眼看见呼吸的终止、眼皮的合上,会亲耳听见招魂的歌声,会亲手触摸骨灰坛的花纹,会亲自体验“失去”的细微。他们从日常生活里就熟知:在同一个大屋顶下,他们自己在长新牙,而同时有人在老,有人在病,有人在死,有人在生。大家族里,有人在地下腐化变成潮湿的泥土,有人在土里等候七年的捡骨。
我的孩子伙伴们在他们人生的初始就有机会因目睹而自然天成地理了解庄子:朝菌暮枯,夏虫秋死,花开就是花落的预备,生命就是时序的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