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丈夫曾文清,由右边卧室门踱出——他是个在诗人也难得有的这般清俊飘逸的骨相:瘦长个儿穿着宽大的袍子,服色淡雅大方,举止谈话带着几分散模样。然而这是他的自然本色,一望而知淳厚,聪颖,眉宇间蕴藏着灵气。他面色苍白,宽前额高骨,无色的嘴唇,看来异常敏感,凹下去的眼眸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悲哀而沉。时常凝视出神,青筋在额前边凸起。
〔他生长在北平的书香门第,下棋,赋诗,作画,很自然地在他的生活里占了很多的时间。北平的岁月是悠闲的,春天放风等,夏夜游北海,秋天连西山看红叶,冬天早晨在霁雪时的窗下作画。寂寞时排徊赋诗,心境恬淡时,独坐品茗,半生都在空洞的悠忽中度过。
〔又是从小为母亲所溺爱的,早年结婚,身体孱弱,语音清虚,行动飘然。小地方看去,他绝顶聪明儿时即有“神童”之誉。但如今三十六岁了,却故我依然,活得是那般无能力,无魂魄,终日像落掉了什么。他风趣不凡,谈吐也好,分明是个温厚可亲的性格,然而他给与人的却是那么一种沉滞懒散之感,懒于动作,懒于思想,懒于用心,懒于说话于举步,懒于起床,懒于见人,懒于做任何严重费力的事情。种种对生活的厌倦和失望甚至使他懒于宣泄心中的苦痛。懒到他不想感觉自己还有感觉,懒到能使一个有眼的人看得穿:“这只是一个生命的空壳。”虽然他很温文有礼的,时而神采焕发,清奇飘逸。这是一个士大夫家庭的子弟,受了过度的腐烂的北平士大夫文化的结果。他一半成了精神上的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