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就喜欢记诵词典里的例句和谚语,一看到这类东西,
就随手记在手边的纸片上。比如:
Those who live in glass houses shouldnt throw stones
住在玻璃屋子里的人不能乱扔石头。就是在责怪和非难别人之前,最好先审视一下自己有没有短处的意思。针对别人的失误口出狂言,而自己以前也有类似的过失,这种事一旦败露,可就颜面扫地了。结局就是“哼!凭你这副德性还要说我。”
英语里有个表达叫“在魔鬼与蔚蓝深海之间”,意思是指走投无路、日暮途穷的境况。眼前只能二选一,可无论选择哪一个,最终都无法得救。
英国有个叫泰伦斯·拉提根的剧作家,写过一个剧本《蔚蓝深海》。一位试图开煤气自杀未遂的年轻女子被公寓管理员质问:干吗要干那种事?”她便回答:“眼前是魔鬼,背后是蔚蓝的深海,处于这种走投无路的状态时,蔚蓝的深海有时会显得充满魅惑。昨夜我就是这样。”:① Between the devil and the deep blue sea,意即“进退维谷”,英语中 blue sea常用来比喻困难和危险,意为魔鬼的dev也代表不利、危险的局面。
春天的威尼斯是个美丽的地方,但关于那次旅行,我心里却只记住了运河水面反射的安宁的光芒,以及耳机里重复播放的小泉今日子的歌。可是明明听过无数遍,却想不起歌词。旋律与歌声留存在记忆里,可内容却近乎空白。日语的语音和它作为文
字传达的信息没有串联起来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
然而正因为不相串联,这些歌才化作了零零碎碎的暗号,它们的声响才会在异国他乡保护了我。我觉得是这样,尽管无法解释明白。
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我有过好几次真切地感到哀痛的经历。那是一种一旦经历,身体各处的结构就必将发生变化的残酷事件。当然,谁都不能毫发无损地走完一生。不过每一次,那里都回响着特别的音乐。或者说,大概每一次在那个地方,我都需要有特别的音乐相伴。
有时候那是迈尔斯戴维斯的曲集,有时候则是勃拉姆斯的钢琴协奏曲,还有的时候就是小泉今日子的音乐磁带。音乐在那个时候碰巧就在那里。我无心地拿起它,当作肉眼看不见的衣裳披在身上。
人们有时会把内心的哀痛和辛酸寄托在音乐上,以免被那份重荷碾压成齑粉。音乐便具备这样的实用功能。
小说也具备相同的功能。心灵的苦楚与哀痛虽然是个人的、孤立的东西,但在更深的层面上,又是可能与别人分担的东西,是能被悄然编织进共通的辽阔风景中的东西。正是它们,把这些告诉了我们。
我想,要是我写的文章能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发挥相同的作用,那就好啦。我打心底这么想。
这或许是值得欢迎的局面。不过说实话,体制坚不可破的时候,才易于和它争斗。就是说,乌鸦们规规矩矩地停在高枝上,才更容易看清它们的阵容。而现在,什么才是值得挑战的对手该对什么动怒才好,有点难以把握。只能聚精会神仔细观察了。
敞篷车有什么乐趣?不消说,就在于没有车顶。没有车顶,抬头就能看见天空。等红灯的时候,我基本挂在空挡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天空。
天晴时可以遥望蓝天,看见鸟儿从天上飞过。看见各种各样的树木。看见许许多多的楼房和窗子。风景与季节同步,一点点地变幻。我感触良深:是啊,我们平时忙于生活,几乎从来不抬起头看看天空。虽然对脚下的事情知道得不少,可关于头顶上
的风景,却出乎意料地缺乏了解。
最精彩的是眺望流云。云究竟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就这么恣意想着,等红灯也好堵车也好,都不再是痛苦了。只是常常稀里糊涂地没留意到红灯转绿,遭到后面的汽车鸣笛抗议。
不过敞篷车在女性当中声誉欠佳。风会吹乱头发,阳光会晒黑皮肤,还容易引人注目,冬天太冷夏天太热,驶进隧道里连交谈都会变得困难。因此,我的车子副驾驶席上就没怎么坐过人。常常是一个人心不在焉地仰望天空。外表看上去或许显得豪奢,其实敞篷车也是一种孤独得出奇的代步工具。呃,不说也罢。
不消说,从前也好现在也好,我始终生活在距离保罗.纽曼十分遥远的地方,但连我也能理解他的感受。“自由”这东西,哪怕只是短短一瞬间的幻想,也是无可替代的美妙事物。
我驾驶敞篷车时经常听埃里克·伯顿与动物乐队演唱的《飞行员》,还屡屡跟着一起纵声高唱。这歌,真好。
①本周的村上行驶在上越高速公路上,看到一块标志牌上“为心灵踩刹车器,为健康吃灰树花”,相当难懂。
就随手记在手边的纸片上。比如:
Those who live in glass houses shouldnt throw stones
住在玻璃屋子里的人不能乱扔石头。就是在责怪和非难别人之前,最好先审视一下自己有没有短处的意思。针对别人的失误口出狂言,而自己以前也有类似的过失,这种事一旦败露,可就颜面扫地了。结局就是“哼!凭你这副德性还要说我。”
每天清早出去晨跑,总在同一个地方看到同一只野鹿。当我跑近时,它就纵身逃走。心情舒畅地跑上一小时,其间在路上擦肩而过的,只有一辆大众汽车和一位骑自行车的老人。我心想,住在这样的地方似乎也不错。
我觉得,好像每一次出门旅行,到哪里都会思考这一类事情。
最最恐怖的,是在夏威夷海中游进一处类似极深的蓝洞的地方。唯有那个地方深不可测。海水无比透明,寂静无声。我被一种错觉袭扰,仿佛自己正形单影只地从摩天大厦间的峡谷上空飘
过。我有恐高症,吓得头晕目眩脊背冰凉,瑟缩成一团。
魔鬼也罢,蔚蓝深海也罢,说不定并非存在于外部,很可能就存在于我们的内心世界。每当我想起那个深不可测的蓝洞,就会这样想。它永远潜伏在某处,等待着我们通过。这么一想,便无端地觉得人生实在可怖。
英语里有个表达叫“在魔鬼与蔚蓝深海之间”,意思是指走投无路、日暮途穷的境况。眼前只能二选一,可无论选择哪一个,最终都无法得救。
英国有个叫泰伦斯·拉提根的剧作家,写过一个剧本《蔚蓝深海》。一位试图开煤气自杀未遂的年轻女子被公寓管理员质问:干吗要干那种事?”她便回答:“眼前是魔鬼,背后是蔚蓝的深海,处于这种走投无路的状态时,蔚蓝的深海有时会显得充满魅惑。昨夜我就是这样。”:① Between the devil and the deep blue sea,意即“进退维谷”,英语中 blue sea常用来比喻困难和危险,意为魔鬼的dev也代表不利、危险的局面。
在这层意义上,最近乘坐银座线没什么乐趣。当然,人家可不是为了取悦我、让我胡思乱想才开动地铁的,所以这也没办法。而且我觉得,坐过老式银座线列车的人和从没坐过的人,对人生由明转暗的承受力会有四五分差异。这也是我的一家之见。
在希腊的米科诺斯岛上过冬时,停电是家常便饭。那儿是将邻近的海岛上发的电通过海底电缆输送过来,途中经常发生事故,啪的一下就没电了。正在餐馆里吃着饭,黑暗突如其来地降临,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遥远的波涛声。待者很快娴熟地端来蜡烛,在那微弱的光亮中,我们继续静静地进食。那其实也是颇有情调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