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世俗失序而发,大概从东林、复社之后,开始出现一种士人的自我撤离意识”(the“ withdrawal” of high from popular culture)。我用“自我撤离意识”是指明末中国出现了一群士人,发展出一种愈来愈强的自认为趋向古代儒家理想的倾向,而且自觉地以有别于受佛、道浸染而比较纯粹的儒家经典知识作为凭借,把自己与通俗文化或流俗区分开来,进而逐渐形成一种清整、批判流俗的运动。所谓士人的“自我撤离意识”即指他们自觉地以儒家经典知识为凭借,将自己从流俗文化“撤离”开来。前述这种“撤离”或自觉的运动表现在许多方面,而“礼治社会”的提出是其中一个面相。
这个命题应该仔细分疏,一方面是文化太容易受国家威权的支配一方面是这种支配往往带着任意性,所以猜测、恐惧,导致在这样的文化土壤上难以发展出特定的文化主体性,而是随幡而动,看似多彩多姿,但却有如流行性感冒的症状,要来挡不住,要去留不住。我的观察是国家不干涉你时,或国家不干涉的范域中人们的文化活动可以非常繁华、非常绚丽,可是当国家要来干涉时,往往变得毫无主体性。公共意见( public opinion)、民间社会、士大夫文化难以发展成一种制衡力量。
另外一种现象是私人领域的政治化。巨大的恐慌感使得人们自觉地将官方政策或对官方政策之想象内化为私人领域的一部分,要小心地看守着自己不要触犯它,官方不必直接管束每个人,而是人们自动管制自己,使得人们自发地使自己的私人领域官方化、政治化。这个现象的另一面是私性的文化与政治。
虽然有灿烂的逸乐、有多彩多姿的文化活动,但它们的根本性质却是私性的,留有一个领域不去触碰,或是留有一个领域不使它具有公共性,或是不想碰触更高层次的反思,或是不以公共讨论的方式来处理政治相关的议题。
私性政治”的形成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对官方的评论或彼此的敌对与倾轧随时都可能被无限上纲、转换成思想问题,人们因为害怕惹祸而小心翼翼地防止自己或防止他人以公开方式讨论政治,所以面临政治的议题时,也常常倾向于将它私化或隐匿,转译成别的方式处理。
所以我们可以推测,复兴古礼的潜在动机之一是重新发掘、创造一套属于汉人的古代礼仪,把自己和满人区分开来以维持自我的认同,这种心理可能是存在着的。在乾隆年间,朝鲜使者朴趾源(1737-1805)的《热河日记》中记载着朴氏与一位王秀才的对话,朴氏问为何当时妇女缠裹小脚时,王秀才回答说“耻混鞑女”(00。这个回答颇能反映当时人们把自己习俗文化的一些独特之处刻意突出,或解释成维持一种不能明白说出的深层的种族认同的情绪。
士身份的危机感表现在许许多多方面,譬如说现实上有许多家族因为受奢侈之风的影响而挥霍败落,张履祥的《近鉴》记载了许多这样的例子。而明末江南的奴变使得高下变易,士族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感,而以上的共同结果便是归庄(1613-1673)所说的“世家巨族,破者十六七”。
前面已经说过,三礼以“士”为中心,因此在以三礼为核心的礼治社会中,“士”毫无疑问地是所有社会文化的中心,并以此中心将每个阶层的身份、行为再确定下来。在实际生活上,人们很难将古礼的细节付诸实行,但是如果整个社会在理念上又回到这个框架,则自然而然地要以“士”为中心去厘定社会蓝图。
针对世俗失序而发,大概从东林、复社之后,开始出现一种士人的自我撤离意识”(the“ withdrawal” of high from popular culture)。我用“自我撤离意识”是指明末中国出现了一群士人,发展出一种愈来愈强的自认为趋向古代儒家理想的倾向,而且自觉地以有别于受佛、道浸染而比较纯粹的儒家经典知识作为凭借,把自己与通俗文化或流俗区分开来,进而逐渐形成一种清整、批判流俗的运动。所谓士人的“自我撤离意识”即指他们自觉地以儒家经典知识为凭借,将自己从流俗文化“撤离”开来。前述这种“撤离”或自觉的运动表现在许多方面,而“礼治社会”的提出是其中一个面相。
风俗成为他们面对的第一个大问题。人们对风俗的衰败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这方面的言论见之于许多著作中331),人们动辄说正、嘉或隆、万以前如何如何,正、嘉或隆、万以后又如何如何,到了清初,风俗整顿论又与明廷之衰亡联系在一起。当时严肃反省风俗者相当之多,归纳起来,他们对于宗族群体尊卑淆乱、四民混淆、奢侈、逾制、身份混淆等深感不满,而提出以“礼”抗“俗”之主张。
晚明心学产生一种特殊的心理特质,这个心理特质形成了两个极端,一是各执意见以为天理而纷争不断、一是行为上权宜主义,而这两者都出为同一个根源,即诠议“心迹”而忽略了外在行为的标准。明季党社之争势如水火,其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各自以动机的纯洁与否判断他人,且因自认动机纯洁而把自己的意见当作天理,弄得天下皆是自负的圣贤,连《笑林广记》中都常以道学家的各执意见以为天理作为笑料。
既然讲究现实社会人生,他们也就特别注重礼乐兵农制度等实实在在、与现实政治社会人生有关的东西,从而在研究先秦古典时,也是以这方面的事实为主要的范围。我们固然不可以说,宋明理学心性论与政治无关,但前者毕竟处于优先地位,而在“去形上化”的思潮下,政治却优先于道德修养。即使是讲道德修养,也是将人群之间的伦常道德置于个人的心性之先,将客观的人伦规范置于主观的道德之前。
“去形上化”的倾向表现为重视事实、重视实践,以“四书”讲论为中心的“义”,被讲事实的“五经”所取代,对于“五经”中的历史事实的考证成为一个主流。
然而,形上玄远之学的消逝,却也使得宋明儒家思想中的超越性逐渐渺于无形,超越的、理想的、批判的道德形上力量不再具有支配性,对清代士大夫的思想与行为也产生了莫大的影响。
归于平实,但也使得讲奇节的骨鲠之臣,不再成为一种理想的人格。值得注意的是有伪学之称的熊、魏等代表官方正统意识形态的学者,与民间思想家张履祥、孙奇逢、李塨等在这一点上合流了;这股思想在相当程度上也方便了清代异族的统治。在陆王阵营方面的变化可以拿当时江浙心学代表人物邵廷采(字念鲁,1648-1711)为代表。一般认为邵廷采是在康熙年间,将浙江理学中曾经对立的“证人会”与“姚江书院”再度统合起来的人。由邵廷采《学校论》两篇中可以看出他所代表的思想风格是想要回到原始儒家素朴的思想。在《学校论》第一篇中,他要求“息讲学而务返其本于孝弟忠信,则人心渐醅”(8)。“孝弟忠信”是儒家最平常最普通的道理了,而这一代人却一再费唇舌宣扬,足见避玄理而究实质,对他们而言不是顺顺当当的事。想不游心于性理之乡,必须经过一番奋斗。
此不特先天二字可去,即后天二字,亦必不可存。
所以,他与顾、黄王那一代人不同的地方是他将过去仍斤斤置辩的问题取消,认为一旦跳出宋明理学传统来看中国思想传统,则原无此等问题存在。而取消问题这个举动,其实即代表过去数百年的思想传统到了这一步已进入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