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摘本创建于:2018-02-17
微物之神
本书以一对孪生兄妹牵引出一个家族、甚至一个民族的卑微与愚昧。在那个"应该爱谁,怎样去爱,以及爱到什么程度"的律法里,重新感知了自以为熟悉、不必多加观照的本我,再一次探测 …… [ 展开全部 ]
- 作者:阿兰达蒂·洛伊
-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 定价:35
- ISBN:9787532152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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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没有看到过她。
阿慕死在阿勒皮的巴拉特旅馆的一间肮脏房间里。她去阿勒皮是为了要应征一份秘书工作。她孤零零地死去,只有一个吵闹的天花板电风扇与她为伴,没有艾斯沙躺在背后和她说话。那时她三十一岁,不老,也不年轻,一个可以活着,也可以死去的年龄。 -
在成长中的那几年,阿慕看着她的父亲像蜘蛛一样地织他那张可憎的网。在访客面前,他是迷人的、彬彬有礼的,而且如果访客碰巧是白人,他几乎要向他们摇尾乞怜。他捐钱给孤儿院和麻风病院,努力将自已的公众形象塑造成一个世故、慷慨、有操守的人。但是,单独和他的妻子、女儿在一起时,他变成一个穷凶极恶、多疑多虑的恃强欺弱者,带着一种邪恶的狡猾。他们被殴打、受屈辱,然后却被迫让朋友和亲戚嫉妒他们有一个这么好的丈夫和父亲。
阿慕曾经藏在他们家周围的树篱里(免得出身高尚的人看见他们)忍受德里的寒冷冬夜,因为帕帕奇下班回来后闹脾气,把她和玛玛奇打了一顿,然后赶出家门。
在一个这样的夜晚,九岁的阿慕和她的母亲躲在树篱里,看着帕帕奇在各个房间来回穿梭时,从灯光明亮的窗子中露出的清楚的黑色侧面轮廓。打了妻子和女儿之后仍然不满足(恰克当时在学校),他扯下窗帘,踢家具,砸碎一盏桌灯。灯熄灭一小时后,由于不屑于玛玛奇害怕的恳求,小阿慕从气窗爬回屋里,想解救她最爱的橡胶靴。她将它们放
在一个纸袋里,然后爬回客厅,但是就在这时,灯突然亮了。
帕帕奇一直坐在他的桃花心木摇椅里,在黑暗中静静地摇摆。逮到阿慕时,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以他那条有象牙把手的马鞭鞭打她(那条在摄于相馆的照片里,被他握在膝盖上的鞭子)。阿慕没有哭。将她打了一顿之后,他叫她从玛玛奇放缝纫物的橱子里,拿出那把有锯齿的剪刀。在阿慕眼前,大英帝国昆虫学家用她母亲的剪刀将她的新橡胶靴剪破。黑色橡胶碎片落到地板上,剪刀制造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阿慕不理会她母亲那张出现在窗口的扭曲和惊吓的脸。帕帕奇花了十分钟,才把她心爱的橡胶靴完全剪碎。当最后一片橡胶成波浪状落到地面时,她的父亲以冰冷、没有任何情感的目光注视她,然后又继续在摇椅上不断地摇摆。一堆扭曲的橡胶蛇将他包围。
年纪较大时,阿慕学会了和这种冷静、有计划的残酷共存。她培养出一种关于不公平行为的崇高观念,以及一种顽固而鲁莽的癖性,那种在终生受到大人物恐吓的小人物生命中所发展出来的癖性。她没有做任何事情来避免争吵和对抗。事实上,我们可以说她寻求争吵和对抗,或许甚至乐在其中。 -
还是一个男孩时,维鲁沙会和维里亚巴本来到阿耶门连房子的后门,送来他们自园地内椰子树采摘的椰子。帕帕奇不容许帕拉凡进入屋内。没有人会这样做。他们被禁止触摸任何非贱民(印度教徒和基督徒)触摸的东西。玛玛奇告诉艾斯沙和瑞海儿,她记得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帕拉凡必须拿着扫帚倒着爬,将他们的脚印扫除,如此,属婆罗门阶级的人或叙利亚正教徒就不会意外踩上他们的脚印,而玷污自已。在玛玛奇的那个时代,帕拉凡和其他贱民一样,被禁止走在公共道路上,被禁止用衣物遮盖上半身,被禁止携带雨伞。说话时,他们必须用手遮住嘴,不让他们被污染的气息喷向与他们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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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帕帕奇的葬礼上,玛玛奇哭了,隐形眼镜在她的眼里滑来滑去。阿慕告诉双胞胎,玛玛奇之所以哭,是因为她已经习惯帕帕奇了,而不是因为她爱他。她已经习惯看到帕帕奇在果菜腌制厂垂头丧气地走来走去,习惯于常常被他殴打。阿慕说,人类是习惯的动物,而能够让他们习惯的事物是很令人惊奇的。阿慕说,你只需看看四周,就会发觉,拿黄铜花瓶打人是这类事物当中,最不会令人大惊小怪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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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一旦降临,便停留在艾斯沙身上,在那儿扩散。它从他的头伸展开来,用它潮湿的手臂拥抱他;它摇动他,带他进入一种古老的、胎儿心跳的节奏;它让他偷偷摸摸地长出吸根的触毛,沿着头颅的内部逐渐移动,吸去他记忆的小山和小溪谷,驱逐旧的语句,将它们自他的舌尖掸走;它剥除他用来描述思想的话语,使得这些思想变得赤裸、麻木、说不出口。因此,对于一个观察者而言,他几乎是不存在的。在几年之间,艾斯沙慢慢地退出这个世界。他已经对住在他里面的那只对过往时光喷出漆黑镇定剂的不安的章鱼习惯了。渐渐地,他沉默的理由被隐藏起来,被埋在这个事实的安慰人心的折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