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摘本创建于:2016-12-21
局外人
这个现代小说的主角看起来不过像是古代犬儒的翻版,并无诱人的力量。但是作者让我们去面对他,看到他雕刻般的栩栩如生的影像,看到那种难以征服的绝望是真实的,自觉的,而且永远是 …… [ 展开全部 ]
- 作者:[法] 阿尔贝·加缪
-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 定价:19.00元
- ISBN:97875339296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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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承认自己与众生的共性,他的艺术和他的独特才能从中得到滋养。正是在这种自身与他者不断的往来中、在与他不可搁置的美以及不可抽离的群体的交往之中,艺术家得到了自我锤炼。这也是为什么真正的艺术家不会蔑视任何东西;他们要求自己必须理解一切,而不是评判一切。
无论我们作为个人有着怎样的弱点,我们职业的高贵却永远扎根在两个并不容易坚守的承诺里:对于知晓的事,绝无谎言;对于任何压迫,反抗到底。
自由固然是令人振奋的,但实践起来也同样是危险的、艰难的。我们必须走向这两个目标,艰苦卓绝、征途漫漫,却坚定不移、矢志不渝。由此,哪个有着自知之明的作家还敢自诩为美德的传道者?至于我,我必须再说一次,这完全不是我的身份。我从来未能放弃生命中的光和幸福,不能放弃自由的生活,这些东西自小就伴随着我成长。这种怀旧之情虽然也让我犯了不少错误,却无疑也帮助我更好地理解了我的职业,帮助我毫不犹豫地站在那些沉默的人身边,那些人,除了从回忆中追索那一点点短暂而自由的幸福,在这个世上便无以为继。 -
美国作家福克纳在悼文中写道:“加缪说过,诞生在一个荒谬的世界上的人唯一真正的职责是活下去,是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反抗、自己的自由。他说过,如果人类困境的唯一出路在于死亡,那我们就是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了。正确的路是通向生命、通向阳光的那一条。一个人不能永无止境地忍受寒冷。
当我们踏上征途,便已预先将死亡放置在路的尽头,于是当如愿走完全程,我们所拥抱的,便不再是简单的成败生死,在征途中所散放出的惊人璀璨的生命热力,无法以任何寻常的目光计量。生命之火,也正是这样以其全部的勇力抵抗着荒诞。 -
长夜将尽,汽笛声鸣响起来,它们宣告着这个世上的一次次启程,而这个世界,已经永远地,与我无关了。长久以来第一次,我想起了妈妈。我感觉自己理解了,为什么她要在晚年找一个“未婚夫”,为什么她玩起了“从头来过”的游戏。那边,那边也一样,养老院里,一个个生命行将消逝,而那四周包裹着它的黑夜,如同一场忧伤的间歇。如此接近死亡的时刻,妈妈也该感到解脱,并准备好把一切从头来过了。没有人,没有人有权利为她哭泣。
面对这样一个充满启示与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这个世界温柔的冷漠敞开了胸怀。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和我如此相像,终究是如此友爱,我觉得我曾是幸福的,现在依然是幸福的。为了让一切有个了结,为了使我不感到那么孤独,我还是希望我被处决的那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用仇恨的喊声来欢迎我。 -
他的神情不是如此地确定吗?然而他所有的确定,还抵不上女人的一根头发。他甚至连自己是不是活着都不能确信,因为他活着就如同死了一样;而我,我看起来是两手空空,但我对自己是确信的,我对一切都是确信的,比他确信,对我自己的生命和这即将到来的死亡都是确信的。是的,我有的,也不过是这种确信。但是至少,我抓住了这个真理,正如这个真理抓住了我一样。我以前是有理的,我现在依然有理,我永远都是有理的。我曾经以某种方式生活过,我本也可能以另一种方式生活。我曾经干过某件事,我没有干过另一件事。那么,之后呢?好像我一直等待着的,就是这一分钟,就是这样一个黎明,我被证明是清白的。没有,没有什么是重要的,我很清楚为什么。他也清楚是为什么。在我所度过的整个荒诞的人生中,从我未来的深处,一股昏暗的气息穿越尚未到来的岁月向我扑来,这股气息一路袭来,使别人向我建议的一切都变得毫无差别,未来的岁月并不比我已经度过的岁月更真实。既然只有一种命运选中了我,而成千上万和他一样的幸运儿却自称是我的兄弟,那么他人的死亡、对于一位母亲的爱,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所说的上帝、他们选择的生活、他们选中的命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懂?他懂吗?大家都是幸运儿。这世上只有幸运儿。其他人也一样,有一天他们也要被判刑。他也一样,他也会被判刑。被控杀人,只因为在母亲下葬时没有哭泣而被处决,这又有什么要紧呢?萨拉玛诺的狗和他的老婆同样重要。那个机器人一般的小女人、马松的巴黎小女人,或者想和我结婚的玛丽,一样都有罪。雷蒙是不是我朋友,塞莱斯特是不是比他更好,又有什么要紧呢?玛丽今天把嘴唇伸向一个新的默尔索,又有什么要紧呢?他能懂吗?这个被判了刑的人,从我未来的深处……喊出了这一切,我感到窒息。但是已经有人把神父从我手里抢过去,看守们威胁我,而神父却要他们平静下来,他静静地看了我片刻,眼里噙满了泪水。他转过身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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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他看来,它真正的毛病是衰老,而衰老是治不好的。
我想对他说,我和所有人一样,绝对地,和所有人一样。可是这一切,说到底,实际上也没多大用处,而且我也懒得说。
不管怎么说,不该有任何的夸大,这对我来说倒比别的事情容易。
这样,我越是想,想出来的原本被忽视甚至被遗忘的东西就越多。于是我明白了,一个人哪怕只生活过一天,也可以在监狱里毫无困难地过上一百年。他会有足够的东西来回忆,而不至于感到烦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好处。
无论如何,我觉得那个旅客有点儿自作自受,人永远也不该演戏。
他问我“是不是感到害怕”,我说不害怕。甚至在某种意义上,看一场官司也让我感兴趣。我这辈子还从没有机会看过呢。
这时候我发现一排面孔,在我面前,他们都在望着我:我明白了,这些是陪审员,但我说不上来这些面孔彼此之间有什么区别。我只有一个印象:我正在电车上,面对着一整排的旅客,他们盯着新上来的人,想看看有什么滑稽的地方。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荒唐,因为在这里他们要找的不是滑稽的地方,而是罪。不过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反正我就是有这样的念头冒了出来。
这时候我注意到大家都在互相打招呼,互相交谈着,好像在俱乐部里碰到同一个圈子里的人那样高兴。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刚才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多余的人、是个擅自闯入的人。
他用扬扬得意的目光望向我,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我有一种想哭的愚蠢冲动,因为我意识到所有这些人是多么憎恨我。
他说得有道理:我并没有对我的行为有多少悔恨。但是他这样激烈的态度让我惊讶。我真想亲切地、甚至友爱地向他解释说我从来不会真正对什么事情感到后悔,我关心的总是今天或者明天即将发生的事情。
总之,我整夜整夜地等待着黎明。我从来不喜欢被逮个措手不及。如果有什么事要降临到我头上,我更喜欢清醒地存在于现场。